保全笑話與脫口秀

付航紅遍網路的時候，我才知道他是個脫口秀演員，並且他還以保安笑話和「總有人會愛你」奪得了本屆冠軍。

聽起來很奇怪，連脫口秀都要選出一個冠軍，大家就不能各講各的，任憑觀眾喜歡嗎。但不是的，我們中國人就是要選出第一名，然後給他加冕，只看他，資源也就此湧向他。我們就喜歡這種「大逃殺」遊戲，雖然看完了決賽，隔天還要乖乖回到工位，兢兢業996。

反觀楊笠走過的這幾年，除了「普信男」段子熱烈而持久地流傳著，她就很少再說話了。這對於一個脫口秀演員來說，是不同尋常，甚至是恐怖的。而且，就因為這一句，還一直被追著「取消」代言。四、五年了，和那個段子一樣持久的，是男性集團的恨意。

我是抱著這種不平衡心理開場的，所以付航和他的「保安段子」很難免於批評，你可以說我是不公正的，但我不在乎。畢竟我身為一個女人，這輩子所面對的一切都已經是不公平的。

但我仍然從脫口秀內容本身來論證，為何付航的「保安段子」會令我感到如此的憤怒。是的，是憤怒，而不僅僅是不屑。

其實看到對愛的讚頌和信仰，都還能接受人們為何喜歡付航。 “總是有人會愛你”，這確實是我們每個人所追求的，因此感到幸福和平靜的理由。脫口秀能講到這種程度，也確實是厲害。

但我看了付航的表演，才知道那是嵌在一個「保全笑話」裡的，付航作為一個男人、他所得到的一切。一個女人接受了他的愛情，讚賞了他的才華，並等他回家。這就是那個語境裡的「愛」。

我捫心自問，我作為一個女人，我並不相信“總有人會愛我”，而且除了順直男以外的其他性別恐怕也是，我們沒有過過那樣理直氣壯的人生。這個「愛」的能量是不對等的，如果順直男覺得他被包圍著，那麼其他人就是包圍著他的其他人，而並沒有被同樣包圍著。總有邊緣和中心存在。比起“總有人會愛你”的“你”，我想我是“總有人會愛你”裡面的那個“總有人”。

我覺得「愛」都還能理解，因為我們確實相信它是超越一切的。雖然那個語境讓人感到苦澀。但也有一種敘事是直接讚揚“保安笑話”，認為付航在講一種底層問題，保安的問題就是底層問題。好像沒錯，但是「保全笑話」並不屬於付航一個人，他講述的時候一定會被過去的幽靈纏身。

「保全笑話」的流行背景其實就是「封控」時代（需要招募更多保全進行維穩）、「大失業」時代，從抽象文化移植而來，很多關在宿舍和家裡男大學生為它造梗，四處騷擾女性。因為“保安笑話”的核心其實是“保安愛情笑話”，所有的敘事不過是在保安亭值班的時候看上了女業主、或者到心儀的女生宿舍樓下兼職保安……“保安日記”、“保安文學”，其實就是盯梢、stalker，並且將真實的性騷擾當作素材一併傳播。

在「疫情防控」、「清零政策」期間，保全的身份意味著什麼，那一丁點權力也是很大的權力。然而兩年後，一個「保全笑話」脫口秀，讓所有人又都和解了，人們又願意相信真愛了，覺得這輩子不是自己當保全、就是可以嫁給保全了。

從社會現象來看，為什麼一下子多出來這麼多保安，不會造成冗餘嗎、年輕人沒別的工作嗎，這不該是一個社會問題嗎……然而年輕人卻只能主動接受保安的身分和命運，也創造了大量的「保安文學」用以自嘲。

最重要的是，就像付航的“總有人會愛你”，保安也是有性別限定的，你作為一個沒工作的女性或其他性別，你連保安都應徵不上。 「保安文學」就是圍繞著順直男中心主義的狂歡，他當保全了，他也有資格打量別人，打量你。你以為你是誰啊，你是「總有人會愛你「裡面的那個「總有人」。

即便真的要談“底層”，不得不指出的真相是：北京人當保安，跟你當保安，差別可不是一點半點。北京人當保安拿脫口秀冠軍，你當保安，就是一輩子保安。

付航的保全笑話並不好笑，我不會讓它篡改和覆蓋我的記憶。

2024 年10 月25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