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維持社會人的體面,她選擇在互聯網大廠做“社畜”
十月以来欧洲疫情反弹加剧,二次感染病例的新闻不绝于耳,疫情笼罩下百业萧条,但互联网行业是个例外,在席卷全球的失业潮中,“进大厂996”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在本期电台中,我们邀请到就职于北京某著名互联网大厂的喵喵,一起讨论“社畜”话题,并分享Pink Floyd乐队的歌曲Wish You Were Here和美籍人类学家大卫·格雷伯教授的著作《狗屎工作》。
互联网社畜都要996吗?
秋凉:我和Adon最近结束了南京的强制隔离,回到我的老家,根据这边社区的说明,我们居家的这两周还需要做两次核酸检测并继续远离人群,可以说这一年我们是在隔离中度过的,在足不出户的日子里,我们似乎更有理由沉迷网络了。在疫情的影响下,无论国内国外都是百业凋敝,裁员和破产是常态,但互联网行业是个例外,根据拉勾大数据研究院的调研报告,近半的互联网企业秋招未受到疫情影响,甚至还有三成企业新增或者扩增了需求。今天我们有幸邀请到来自北京的喵喵,她目前就职于某著名的互联网大厂,一起来聊聊互联网社畜的日常。
喵喵:「野聲」电台的听众朋友,大家好,我是喵喵,目前在北京的一家互联网公司做主编,从事版权运营的工作。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文科生和半个文学爱好者,我从毕业就进了出版社做策划编辑,后来跳槽到一个小互联网创业公司,然后又跳槽到某互联网大厂,也是经历了几种不同的工作环境和形态。
秋凉:欢迎喵喵做客「野聲」电台!喵喵和我们一样都是80后,她大学的专业是新闻,读研时候学的是中文,最开始是做纸质书的策划编辑。喵喵,你为什么想要离开纸媒,跳槽去互联网行业呢?
喵喵:其实各方面都有,比较重要的有这么几点:一是纸质书的衰落当时已经有一些苗头了;二是我的性格做纸质书并没有能够发挥出来,那互联网是有即时反馈的平台,而纸质书的反馈周期会非常长,你的想法也不是由自己去发挥的;另外一点是出版社都是有国企背景的,人员方面有些看不惯的地方,所以决定跳槽。其实那也是我比较迷茫和做尝试的一次跳槽,但结果却非常好,我用非常快的速度适应了互联网公司,也发现自己很适合互联网公司,有一定的产品思维,整个业务做下来觉得比纸媒的时候更舒服,所以这次转变对我来说基本上蛮顺利的。
秋凉:传说互联网大厂每天都要996,是真的吗?
喵喵:其实并没有每天都996啦,这也是外界对互联网大厂的一个误传或者说有点扣“黑帽子”,其实工作时间还是蛮弹性的,早上可以来得比较晚,但对应晚上就稍稍晚走。待遇方面,公司有三餐,有下午茶和各种零食,你不需要把时间花在“我今天吃什么”,完全可以把时间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
秋凉:那像你们互联网大厂都喜欢招什么样的人呢?或者说去大厂的人都是奔着什么去的呢?
喵喵:我觉得互联网招人的心态还是蛮开放的,并不会有一个非常明确的条条框框,一定要把人塞进去。之前和HR、领导的交流中也会看到大家很关注你的“成长性”,最开始的时候你的工作经历和学历方面会有稍稍亏欠,但如果你有其他亮点,让别人看到你是有成长空间的,比如学习东西很快,那我觉得还是有希望进互联网大厂的,当然这个是倾向于偏低的职位,如果你要比较高的职级,那对之前的经历、经验就有较高的要求了。互联网还是比较偏向于扁平化管理的,团队也不太有太多级别区分,并不会有层层的过于复杂的汇报线,主要的架构还是基于业务本身的需要。
我也看到身边非常多的同事学历也就一般,不会特别闪闪发光,完全没有什么背景,但自己非常肯吃苦肯努力,这种人在国企或者事业单位,Ta的上升通道可能很狭窄或者很辛苦,但在互联网公司的目标指数都是很透明的,你做到了多少,会不停地被反映在数据啊成绩啊,你做的事情是不会被埋没的,而且涨薪各方面都会有相应的机制,所以互联网公司对这样的年轻人是非常好的出头的地方了,我觉得互联网公司也是靠这个来吸引优秀的年轻人,就很多人觉得说即使很辛苦,但是我很努力地干几年,还是能拿到我想要的东西,经济上也好,Title啊资历啊也好,所以我觉得这个方面互联网公司是有优势的。
秋凉:据说有很多互联网公司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只招35岁以下的人,你有碰到过来自年龄方面的压力吗?
喵喵:嗯,确实互联网是一个充满了年轻人的地方,尤其是我们公司成立时间短,业务发展得很快,不停地招新人,大量地招应届生,你会发现身边人真的会比你年轻很多。因为我从事的是内容方面,而不是做研发这种,目前还没有因为年龄感受到过于大的压力,但确实在很多部门里已经出现了(这种现象),可能年纪小的人已经跑到前面去,在汇报线上也会出现年龄倒挂的情况。并没有个非常明确的case是因为年龄被开掉,我觉得更多是自己给自己的一个压力吧,就是你有没有跑过其他同龄人或者比你小的人,你的价值在哪里,我觉得更多是要自己对自己的反省,找准自己擅长的位置会比较重要。我自己也会有这样的反省,在入职之后也经常想我的优势在哪里,但只要你过去的工作经历是有认认真真去做,你积攒下来的资源、人脉、见识还会是你的优势。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就是,其实在互联网公司非常讲究做事方法和逻辑思维,这些东西年龄大的人会有一些优势。我身边会有些年轻人业务能力可能也不差,也很聪明努力,但受年龄所限,Ta在想事情的时候,Ta的全面度,Ta的思路,逻辑性,处理问题的方式,确实还是跟工作了很多年的人有差距,所以在这方面我有一定自信。但如果你在这里也不擅长的话,那确实会有些焦虑感,我觉得你需要在业务上找些突破的地方。
Adon:那我自己也是在米兰做了大概六年多的建筑设计行业,我觉得设计业蛮有趣的,一般来说很需要年轻的新血,拼劲,有创意的想法。因为常常在一个行业呆久了,会有些约定俗成的东西局限自己的创造力,但是建筑设计和一般的设计不太一样,很多人说“一个建筑师的养成到40岁才开始”,你要到40岁才算一个新锐建筑设计师,除了设计以外,你要懂结构、施工、监工、水电、机电等等,要有这个整合的能力,所以(拥有)很多经验会让你的效率更高,在业界除非你自己出去单干,要不然有一定经验的话还是蛮有优势的。之前我呆过米兰的一间事务所就是这样,不停地招实习生换新血,我在建筑部还好,方案不多,有一次去室内设计部帮忙,发现他们的工作方法和流程非常有问题,导致要不断返工,没有一个系统,就不停地加班,效率很低,之所以这样就是因为都是实习生,永远没有属于自己的SOP出现,这是个很大的问题,是需要资深的建筑师来建立体系,这样工作的效率才会好。所以有时候加班并不是你真的需要做这么多工作,而是你不知道要怎么做,这是加班的真正原因。
我呆的最后一家建筑事务所很多人有好几年经验,有些人甚至有十年以上的经验,对自己工作的熟悉度就掌握得非常好。但我觉得你有十年经验呆了五个不同的地方,和你有十年经验呆在同一个地方还是不太一样,你在同一个地方呆十年会更懂老板,这个是很重要的。像现在疫情这么严重,如果你想呆在一间公司,除了不被年轻人取代的途径,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你进入管理层,变成一个Project Leader,要么变成深受老板信任的Senior员工,才有机会逃过“后浪”的冲击。但我觉得Senior风险还是蛮大的,“在商言商”,虽然你很了解这个体系,只要没到管理层,还是有这个风险。
一手抓404,一手抓“用户下沉”
秋凉:我们网上冲浪的时候不时会碰到被和谐、被炸号的情况,但有时候其实真没啥敏感词,有时候是不知道这个禁区在哪里,到底给画了多大的圈让我们这些小鱼在里面游。作为冲浪者和内容供应者,喵喵你会怎么看目前的网络审查呢?
喵喵:这个还真是“屁股决定脑袋”,你坐在什么位置就是个什么思维去考虑事情,作为用户我其实非常反感言论管控,但从平台本身的角度来讲,我自己也做内容和版权,看作者生产内容出来的时候,我也会怀着高度敏感的神经,因为业内的人知道前车之鉴比较多,有的时候其实也不是矫枉过正,而是提前给自己多打预防针,因为有些点当它触发了,你知道“哦这个点是有问题”,但没有触发的点,你是不知道雷埋在哪儿的,只能严格更严格。对一个平台来说,如果因为一个小的点触发大事件,整个损失是不可估量,甚至有些平台可能就因为这一个打击,从此就扭转了整个的发展命运线,所以站在公司的角度上,它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因为公司本身是个商业化的东西,对它来说还是追求利益最大化,想吸引用户的,一点也不想得罪用户,给用户不好的体验,所以这个东西只能说还是“求生欲”吧,是大环境的问题,站在公司角度我是能理解的。
秋凉:以你的经验来说主要有哪些雷区呢?同性恋能写吗?
喵喵:这个(同志)肯定是不行的点,还有涉及军人、军事、历史尤其是正史相关,我可以接受你去写一个架空的世界,但你不能写一个现实的历史事件,然后把它扭曲,这样现在都是不被接受的,包括写青春校园,我们是不提倡在写高中校园的时候就写恋爱情节什么的,这些都跟国家主流宣传的东西是不符的。平台设置审核到这个东西可能出现一次两次OK,但生产内容的人会互相看的,你这样写了那我可能也这样写,这样的内容充斥多了的话,舆论就有一些质疑,紧接着就会有连锁反应。
秋凉:我有个朋友在晋江上写了很多年耽美,有不少粉丝,都叫她“大大”,但这两年她就不更新了,因为担心被举报坐牢,之前微博上有过耽美作者因出版物被捕的新闻,例如天一和深海先生,很多读者为她们鸣不平,觉得像天一卖了几本书,钱没挣到多少,判得却比强奸之类的恶性犯罪还要重。最近我看到有人在讨论“赘婿文”,对我来说还挺新鲜的,以前只知道像《寻秦记》这样的种马文啊或者修仙文啊挺有市场的,现在出现了这样的套路:一个走投无路的男性,先当上门女婿,再攀人生高峰,实现人生逆袭。为这些故事打赏的人据说往往是“小镇中年”,让写这类文的作者赚得盆满钵满,“月入十万复十万”。
喵喵:其实你说的这个赘婿文不新咯,你没看过是因为它是男频的内容,是男生喜欢看的,都是写给男生看的爽点,比如说许多姑娘围着他,现实中突然获得了什么技能从此人生顺风顺水,PiaPia去打脸以前歧视他的,都是现实中男生逆袭的爽点的设置。你说的这个“内容”,其实也是我对现有工作的一个调整不过来的原因,就是流量文的门槛太低,导致作者也好,产生内容也好,确实是参差不齐,什么样的都有,它肯定是一个更下沉的产品,因为它面对的人群是更下沉的。你想一本非常好的纸媒书的销量,可能就几十万人看这本书,但是网文、流量文的点击量是上亿的,这就意味着它吸引了更多的用户,这些用户是从下沉过来的,所以它的质量一定是下沉的,它吸引的、匹配的就是这个用户。
但是我觉得从另一方面看,因为网文平台的产生也出现了特别多的精英作者、头部作者,他们的作品我认为在某些艺术性上已经能够超越所谓的传统作家和出版作家的,他们也是在这个平台出头的,只不过这样的人是金字塔尖,数量非常小,但如果没有这个平台,他们可能就不一定会有机会出来,所以我觉得有这样的平台是好的,下沉也没什么问题,你要知道你要做什么东西给什么样的人看,自己去调整就好了。我其实是比较喜欢做些精品类型的东西,对特别下沉的内容不能说反对,但绝对不能说拥护,承认它存在的价值就好了,下沉的十八线县城没有那么高的知识水平和审美,但他们也需要属于自己的娱乐,需要属于自己的小说看,想通这点就OK。
“社畜”是颗螺丝钉
秋凉:听起来你目前的工作状态还不错,那你为什么会称自己是“社畜”呢?你是怎么定义“社畜”的呢?
喵喵:其实你看我现在状态不错,是因为我经过了很长时间的调整,给自己做了很多心理建设,也经过了一段蛮痛苦的挣扎期,甚至偷偷想过要不要跳槽,去看其他的工作机会,但是权衡利弊并接受现状,这是对一个成年人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至于“社畜”这个词蛮奇怪的,我妈之前还问过我:“你们为什么管自己叫‘上班狗’呢?”其实我想大家把自己定义为“畜”,并不是因为自己上班很累,我觉得是一种心态,因为这种大互联网公司你会发现工作长了之后吧,不管什么职位都很像流水线上的一颗螺丝钉,多多少少对个人创造性的发挥会有一定的磨灭,那我觉得从这个点来说它会不会把人变成一种“畜”,会去掉你很多棱角的东西,让你变得更适合这个环境,变得很符合公司价值观,很统一,我觉得这是所谓“畜”的一个很重要的点,势必会变得会更圆滑,因为你要权衡各个部门的关系,在工作中不停地提高自己的“职商”(职场上的情商),是有这个需求的,你每次告诉自己“我应该做什么不做什么”的时候,对自己原本的个性就是一种磨砺,就把它磨掉了。
Adon:嗯,对,我蛮同意喵喵的“螺丝钉”概念。我也比较幸运吧,这个体验还蛮早的,我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台北,当时我刚毕业,三个月之后就要当兵,那时我有个很喜欢的台湾建筑师在台北,那三个月我在那里找到工作,就是一个人被当成十个人在用,好几天不回家是家常便饭,非常热血地在拼,那个建筑师也非常拼,常常和我留在最后,我和他有很直接的联系,包括抗压能力,还有使用很多软件的能力,都是那个时候建立起来的。后来我当完兵又回去做了一年多,然后辞职出国念书了,做的一年多里我体验到,即便在一个你非常欣赏的老板手底下做,你还是找不到属于自己的感觉,你终究还是一个螺丝钉,你可能被电片包围,可能你进化了,可能你呆的地方比较舒服,但无论高级还是低级的甚至坏的螺丝钉,螺丝钉就是螺丝钉,它不会改变,那时候我就有体会到这一点。
出国后我在米兰不同的建筑事务所做过,很多人会很不平,说意大利对外国人不友善,工作时有差别待遇,或者说你意大利语不好会失去很多机会,其实都有发生过,但我的心态就看得蛮开的,觉得我就是为了生活,就是来赚钱的,我能学到东西最好,但对于想要自己掌控一些东西,做出一些成就感等等,其实我是放得非常低的,所以我还是蛮好合作的,不会有什么意见,就是一颗很称职的螺丝钉,因为我知道在工作的时候自己无论如何都是螺丝钉,一直是抱着之后我能自己出来做工作室的态度,去学习经验,而不是想要“变成一颗更好的螺丝钉”或者期待环境变得更高级、更友善,所以我还蛮同意喵喵的看法,让我感触还蛮多的。
这一点让我想到有一首歌很能代表这种情绪,就是平克·弗洛伊德(Pink Floyd)有首非常有名的歌叫Wish You Were Here,之前我们讲艺术家的时候有讲过席德(Syd Barrett),是写给创团的团长,叫席德。你以为螺丝钉是在很死板的工作场合也会发生,其实摇滚乐团也有社畜,像席德当时得了一种病,一上台就发抖,无法正常表演,可能是因为他心里无法接受台上的自己,后来他就消失在乐团之中,后来平克·弗洛伊德乐团就写了一首歌来纪念这位创团的团长。其实有很多摇滚乐团有过类似的经验,例如LAVANA的可,把他的经典名曲唱到吐,都会有这种状况,你好像很有创造性的摇滚乐手,但你不断重复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你也是一个螺丝钉。当然这首歌没有很明白地像The War一样很直接地批判教育体制把大家变成墙上的一块砖,是更深沉的,因为是写给团长,我就特别喜欢,前面很多歌词是在铺陈,后面写道:
We're just two lost souls swimming in a fish bowl year after year
Running over the same old ground
Have we found the same old fears
Wish you were here
所以我觉得这段歌词讲的就是生活中我们所受到的压迫和局限吧。
如何摆脱“社畜”困境?
秋凉:像我们说流量明星啊,流量文啊,很多都是可以批量生产的,有人说随着AI的不断升级迭代,可能人类的创造性劳动都会被机器或者说人工智能所取代,喵喵你觉得呢?
喵喵:我是不太相信机器能够取代这种极富创造性的工作,举个例子,阿尔法狗可以下棋赢世界冠军,这是基于之前数据不断的优化、学习和积累,它提供的是数据的优化,而数据是一个经验性的,已经存在的东西,你要有这个才可以去学。但是创造性的东西也好,审美性的东西也好,它们的意义在于创造一个新的东西,所谓“创新”就是一定要“新”,之前并不存在,并不存在的东西才是意义,我觉得机器应该没有办法通过学习来创造出来。但我有时候也会反思,因为我的学习经历太偏文科化,可能是偏文科的思维想法,是不是学计算机的,学数学的,甚至学哲学的同学,会有其他思路来反驳这个。但是我觉得人类发展到越高级阶段,对这种创新性需求应该是蛮多、蛮大的,如果这个都能被机器取代的话,那是不是人类离灭亡也不远了。
秋凉:最近我在网上看到视频,现在的AI机器人可以代替人去做原创曲,另外还出现了一个新型骗局,就是模仿明星,拿靳东的形象做成很粗糙的视频去欺骗下沉用户,让很多中年大妈沉迷其中不能自拔,我就想以后这些情感劳动甚至偶像都可以被AI替代呢?
喵喵:你知道现在有个新鲜的东西叫“虚拟偶像”,日本可能走在更前沿一点,比如初音未来。其实在国内已经有专门的公司做“虚拟偶像”这个行业,并且认为它是个蓝海,目前的全息技术等等可以解决这些需求了,但虚拟偶像仍然没有很大批地、很火地出现,代替真人偶像,因为偶像涉及到人类情感的互动,所以我并不太担心,它可以作为一种形式存在,但不会全面取代。像你刚刚举靳东的例子,也是因为有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才有骗局出现,如果他从一开始是个虚拟的人,是没有办法很快建立情感连接的。所以我觉得如果有一天虚拟偶像可以代替真人,那说明机器人已经发展到与人的情感交流和学习上,也几乎可以代替真人的程度了。
秋凉:讲到这个我就想到漫画里《机器猫》里大雄不想学习只想玩,就让机器猫造了一个克隆的大雄,让他完美地完成各种任务,比如学习啊装个乖宝宝等等,后来克隆的大雄有了自己的意识,就想要替代真正的大雄,带来了一点小危机。
喵喵:是的是的,与其说是机器人通过学习代替人类,我更相信克隆技术(的冲击),只不过因为人伦问题,用各种法规禁止,但我觉得克隆在法律上放开一点,它对人类的冲击会比机器大得多吧。
秋凉:那喵喵你觉得自己目前的工作是完美的吗?
喵喵:我觉得肯定不是完美的工作,甚至于完美的工作可能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其实还是有很多对现在的工作状态不满意的地方,但是这些并不是通过努力可以提升的,而是工作本身的特质,你要么接受它,要么就离职不接受,所以我觉得只能自己去调整心态。也是这段时间我有个很明显的感受:人的很多选择都是基于这个大环境,你的很多想法、发展空间和成就,这个大环境几乎已经决定了,说得悲观一点,你在这个环境下你可能就这个命,疫情这次是黑天鹅事件嘛,可能会让更多人有这个感觉。
Adon:其实我觉得现在这个疫情,有时候它可能也是个机会,让我们认识到有时候也不一定要去公司办公,甚至也不一定要办公。我很久以前就关注一个议题,就是在欧洲,比如德国和北欧,已经开始研究“全民基本工资”。当第一波工业革命让机器取代人类,让生产力大幅增加,导致全世界的人基本上生活水准就大幅提高,现在这个时代当人工智能等科技在发展的时候,所有的生产力可能会远高于现在,所驱动的经济动能也会比现在更高,给社会带来更多的经济资源,这个时候我们可以开始考虑“全民基本工资”,就是国家平均分配给每个人一个最基本的工资,让你可以生存,可能有个还不错的生活,你什么都不用做,这个时候工作的目的就不仅仅是为了生活或生存,它可能有更多其他的价值,更具创造力的,而不是日复一日地,在做人工智能或者其他东西比我们做得更好的工作。当我们讲“天赋人权”的时候,其中的“生存权”或许可以真正被落实,因为现在你不工作没有办法生存,但在基本工资的运作下,所有人都可以过上更有品质的生活,同时整个世界的生产力甚至会比我们现在更高,尤其这次疫情,希望可以看到更多关于基本工资的讨论,也会有更多的火花和对话吧。
秋凉:喵喵你会期待自己十年、二十年后,在行业中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会对未来有什么规划吗?
喵喵:其实在我的职业规划里没有那么远,因为互联网公司是个瞬息万变的行业,我们现在工作的内容,十年、二十年之后是不是还需要这么多人,是否还在发展,还是已经萎缩了,就像现在的出版被用户抛弃了,都是非常未知的,而且互联网确实更倾向于年轻人,十年、二十年这个规划对于互联网公司来说太远,所以我给自己的希望是只把目前的这几年做好,然后希望剩下的时间是可以把自己放在一个半工作的相对自由的状态。那其实我有考虑云南啊四川啊这些地方,可以以后每个城市住几年,这些倒是在我长远的生活规划里面。
秋凉:就像很多人会羡慕你的工作和生活状态,你也会有羡慕其他人生活的时候吗?
喵喵:肯定会有,但是还好我不太羡慕那种每天晒自己物质特别丰富的那种,反而会比较羡慕生活物质上极简,但精神上能够获得一种平静舒适的生活,这些人靠着自己的财富积累或者比较厉害的技能,不用去上班依然可以给自己一个富足的生活,可以有个很自由的环境,这些人我还蛮羡慕的。有句话我觉得说得特别好,不管是钱也好或者自由也好,它不是让你“想干什么干什么”,而是“不想干什么就不干什么”,我觉得这个状态还不错。可能也是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我觉得获得长久的心灵的平静是件蛮奢侈的事情,你上班的话就是不停地和外界发生碰撞,不断地打破你心灵的平静,那我就很羡慕有些人能够维持自己世界的相对平静。另外还有些人会真正地通过自己的努力走向行业精英,其实我也蛮羡慕的,我还是会觉得如果人能在事业上做出有影响力的东西,那么Ta的人生会比较有意义,会更令人羡慕,所以我也会特别羡慕一些行业的精英,这两种走两个极端的人其实我都还有点羡慕。
秋凉:现在网上有很多呈现美好生活的内容,典型的比如“一条”视频推出的内容,常常是一些有钱的中产或者已经实现财富自由的人包一块地,开个庄园或者农场,和宠物、家人过着云淡风轻的生活,你会考虑某一天也会卸甲归田吗?
喵喵:我其实今天还和同事聊到这个,新闻说有对小夫妻卖掉了房子,拿七八百万钱去做理财,每年有三四十万收入,他们就不用上班,比较偏低欲望消费,如果你不出国,不买奢侈品,维持正常生活还蛮不错的,网上就有调查问“你愿不愿意去过这样的生活”,大家讨论得也蛮激烈的。如果你直接用这个钱去对标的话,可能我现在也可以过这样的生活,但是心里是没有安全感的,因为你知道这个生活你一旦选择去过,你就回不来了,就是你很难说我过了一段,如果我发现这个生活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美好,那两年过去了我重新找工作,回到现在的状态,那你是回不来的,所以这个选择还是挺重的,不是说试试可以的。
另外,我们的教育给我们灌输的一个想法,不一定对,但确实你有这样的想法,就是我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学习,名校毕业,那我是要去做点事情的,不能因为算着可能钱够了,那我就现在回家呆着了,我是没有办法跟身边人去解释和交代这件事情的,你管它叫虚荣心也好,好胜心也好。我觉得现在的工作有一个很重要的作用,是维持了我作为一个社会人的体面,或者说虚荣心,而这个东西不是你大概算着数字就可以给你,它写在帖子上看起来特别美好,但我相信那样的生活过久了也蛮有它自己的问题,包括会不会跟身边人越走越远,会不会把自己困在一个小圈子里了,就还挺担忧的。所以那种生活虽然我和同事聊天的时候说“好羡慕啊我也想过那样的生活”,但现在让我去过那样的生活,我是不敢的。
秋凉:其实像Adon刚刚提到的“全民基本工资”,也是一本书中提到的结论,这本书就是美国人类学家大卫•格雷伯(David Graeber)的《狗屎工作》(Bullshit Jobs:A Theory)。这位人类学家出生于1961年,但很不幸今年在意大利威尼斯去世了,这本书最早是他为一本激进杂志《Strike!》写的一篇文章,当时那篇文章非常热门,一度导致该杂志网站都崩溃了,后来《经济学人》(Economist)也专门发表了评论文章。
我们说现代人面对着格雷伯所说的“现代工作的悖论”,一方面大多数人的尊严感和价值感都来自于工作,但另一方面大多数人又痛恨或讨厌着自己的工作。大卫•格雷伯根据当时收到的评论,整理出五种“狗屎工作”:第一种是“随从”,其实就是提供老板的排面,比如前台;第二种是“打手”,就是大家特别讨厌的电话推销啊,卖保险的,公关的,他们自己可能也讨厌自己的工作,但必须有人干这些事情;第三种是“胶带”,本来这个组织就不应出现各种各样小问题,这些人就为了修修补补这些小毛病而存在;第四种叫“打勾者”,让一家组织宣称他们做了一些实际上没做的工作;第五种叫“监工”,也是种场面活儿,监督一些其实并不需要监督的人。
格雷伯认为21世纪资本主义有个重大特征,就是创造了大量的无意义工作,因为寻租的企业精英担心受剥削的员工一旦有了闲暇时间就开始思考,变成脱缰野马,不再被体制所限制。之前微博上也有段子,说我们这一代人表面上坐进了格子间,其实和二三十年前车间里流水线的工人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们一边讨厌着自己的工作,另一边又不得不依靠它找回到自己的价值,给自己的人生一个意义,就像西西弗斯不断地把石头推上坡。或许当我们开始思考,开始翻阅这本书,也许会对当下的困境有个全新的认识。
感谢收听「野聲」电台,让我们下期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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