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澤克:保衛歐洲意味著什麼?
保衛歐洲意味著什麼?
斯拉沃熱·齊澤克/文
王立秋/譯
Slavoj Zizek, “What does defending Europe mean?”, Qanrara , 14.03, 2022, https://en.qantara.de/node/46887 。譯文僅供學術交流。
斯拉沃熱·齊澤克(Slavoj Žižek),斯洛文尼亞馬克思主義哲學家和文化批評家,我們時代最傑出的思想者之一,在1989年出版他的第一部英文著作《意識形態的崇高客體》後就在國際上得到承認。被譽為“文化理論的貓王”。
王立秋,雲南彌勒人,北京大學國際關係學院比較政治學博士,哈爾濱工程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講師。
在俄羅斯攻擊烏克蘭後,斯洛文尼亞政府立刻聲明它做好了接受成千上萬烏克蘭難民的準備。身為斯洛文尼亞公民,我不但感到自豪,也感到羞愧。
俄羅斯對烏克蘭的戰爭代表了一個歷史的轉折點。最近幾個星期,形形色色的評論者(包括劍橋的海倫·湯普森、哈佛的肯尼斯·羅格夫和美國企業研究所的科里·舍克)都給出了關於這個問題——對全球權力平衡、國家和區域經濟、能源市場、全球金融貨幣體系、核擴散和其他關鍵問題來說,這場戰爭意味著什麼? ——的獨家分析和預測。
畢竟,六個月前,當阿富汗落入塔利班受眾的時候,同一屆斯洛文尼亞政府拒絕接受阿富汗難民,說他們應該留在自己國家戰鬥。而幾個月前,當成千上萬的難民(多是伊拉克的庫爾德人)試圖從白俄羅斯進入波蘭的時候,聲稱歐洲遭到攻擊的斯洛文尼亞政府也為波蘭驅逐難民的可恥行動提供了軍事援助。
歐洲必須防著非-歐洲嗎?
歐洲出現了兩種難民。 2月25日,斯洛文尼亞政府發布的一條推文澄清了二者的區別:“烏克蘭來的難民來自一個文化、宗教和歷史與阿富汗來的難民的故土截然不同的環境”。在引發強烈抗議之後,斯洛文尼亞政府很快刪除了那條推文,但它已經說出了那個下流的真相:歐洲必須防著非-歐洲。
在當前正在進行的爭奪地緣政治影響力的全球鬥爭中,這種思維方式是災難性的。我們的媒體和精英把鬥爭塑造為西方的“自由”區域和俄羅斯的“歐陸”區域之間的衝突,忽視了拉美、中東、非洲和東南亞那批數量更多的國家,而後者,正在密切地觀察著我們。
甚至中國,也不打算全面支持俄羅斯,雖然它也有自己的計劃。中國領導人在俄羅斯入侵烏克蘭一天后給朝鮮領導人金正恩的一則電文中稱願在“新形勢下”發展中朝友好合作關係。有人擔心中國會利用“新形勢”“解放”對岸。
不只是修辭上的激進化
如今,應該讓我們擔憂的是,我們看到的激進化不只是修辭上的,這點在俄羅斯總統普京那裡表現得最為明顯。許多相信雙方都知道它們打不起全面戰爭的自由派左翼認為,當普京在烏克蘭邊界結集部隊的時候,他是在虛張聲勢。
甚至在普京說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的政府是“一幫癮君子和新納粹”的時候,大多數人也依然預期,俄羅斯只會佔領克里姆林宮支持的俄羅斯分裂主義者控制的兩個已經獨立的“共和國”,最多吃掉東烏克蘭的整個頓巴斯地區。
現在,一些自稱左翼的傢伙還在為美國總統拜登一早就看清了普京的意圖這個事實而指責西方。
他們的論證已為人們所熟知:北約正在慢慢包圍俄羅斯,在其周邊地區煽動顏色革命,並對俄羅斯這個在過去一個世紀裡一直被西方攻擊的國家的合理的恐懼。
當然,這一論證也有對的地方。但只揪住這點不放,就如同通過指責凡爾賽條約不公正來為希特勒正名。更糟糕的是,這樣的論證實際上承認了這點:大國有權劃分勢力範圍,為了全球穩定,其他所有國家都必須服從。
普京的假設是,國際關係就是大國競爭。因此,他反复聲稱自己除軍事干涉烏克蘭外別無選擇。
真是這樣嗎?真是烏克蘭的法西斯主義的問題嗎?普京的俄羅斯更像是問題的癥結。普京的思想導師是伊万·伊林。普京再版了伊林的作品,並把它們分發給國家官員和新兵。
在20世紀20年代初被逐出蘇聯後,伊林就在提倡一種俄羅斯版的法西斯主義:國家是父王領導下的有機共同體,在這樣的共同體中,自由就是認清自己的位置。
給伊林(和給普京)投票的目的,是表達對領導人的集體支持,而不是給他合法性,或選他上台。
俄羅斯特有的“真理”
普京的御用哲學家亞歷山大·杜金也緊跟伊林的步伐,給歷史主義的相對主義增加了後現代的色彩:
“後現代性表明,一切所謂的真理都只是相信的問題。所以,我們信我們做的,我們信我們說的。而這就是定義真理的唯一方式。所以,我們有我們特別的俄羅斯真理,你們需要接受它。如果美國不想開戰,那你們應該意識到,美國不再是獨一無二的主宰。在敘利亞和烏克蘭問題上,俄羅斯說,'不,你不再是頭了'。問題是誰來統治世界。這實際上完全取決於戰爭。”
可敘利亞和烏克蘭人民呢?他們也能選擇自己的真理嗎,還是說,他們只配成為爭奪世界統治權的大國的戰場?
每一種“生活方式”都自有其真理的想法,使普京深受像川皇那樣的右翼民粹主義者喜愛。川普讚美俄羅斯入侵烏克蘭是“天才”之舉。這種感覺也是相互的:在普京談論烏克蘭的“去納粹化”的時候,我們應該牢記他對法國馬琳·勒龐的國民聯盟、意大利馬泰奧·薩爾維尼的聯盟和其他實打實的新法西斯主義運動的支持。
“俄羅斯真理”只是一個方便用來為普京的帝國願景正名的神話而已;對歐洲來說,最好的反擊方式,是向發展中國家和新興國家搭橋。這些國家中的許多,對西方的殖民和剝削滿腹怨言,而且它們的不滿是合情合理的。 “保衛歐洲”還不夠。真正的任務是說服其他國家,讓他們相信西方能提供比俄、中能給出的更好的選擇。而實現這一目標的唯一途徑,是通過不留情面地拔除新殖民主義(哪怕它把自己包裝成人道主義援助)來改變我們自己。
我們做好證明自己在保衛歐洲的時候,也在為世界各地的自由而鬥爭的準備了嗎?我們拒絕平等對待難民,而這個可恥的拒絕,向世界發出了相反的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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