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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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渴望從眼前的景像裡找到一種如隱喻般的解答。

在三千院,樹很多。我向僧侶低頭問,哪裡可以蓋禦朱印。他說著一兩個中文詞彙,指著地圖上兩個地方。我道謝。

窗口,框住一幅層次不同的綠色,庭院安靜。兩個女人坐在靠裡的位置。身後是帶有三角支架的支撐桿,架起一台手機,擺在地上,拍攝著兩人的背影。我在她們身後拍樹。白色衣服的女人回頭,眼神帶著直接的怒意。那也許不是她想要傳達的意思,因為真正的憤怒是需要準備的,而她只是一回頭,身為陌生人的我立刻就感受到眼神流出的情緒。我走開了。但也在思索這種情緒的投射。她為什麼坐在這麼安靜的景色裡,還帶著強烈的敵意,或許是疲憊。而我為什麼在那個當下立刻就接住了眼神,作為從遙遠地方跋涉而來的路人。也許我和她來自相同的地方。

室內要求赤足。直到前往庭院散步,才可換上自己的鞋。瘦弱的一株楓樹,頭頂已經轉紅的葉子是一抹羞贗的神色。

許多青苔。石燈帶有月牙形狀的鏤空。我靜靜參拜。

古樹樹根清晰可見,看見線條和形狀彷彿能聽見內裡的脈動似的,如拇指按在手腕上。

已經是這趟旅程的末期了。那半天我獨自在大原區域。往裡走,還有別的院子,還有別的樹。

實光院的面積很小,一株美麗的鳶尾,一小盆在陰涼處的蝴蝶蘭,嬌柔。目之所及,一切生物都被照顧得很好。我逛著,有一種走進英國演員米蘭達的母親為主角的遊園紀錄片的感覺,看什麼都驚喜與欣賞。

樂泉院在最裡面,更少人進來了。一位女士請我為她拍照。她化了妝,眼睛塗著粉紅色的亮眼影,說話客氣,跪坐在我旁邊。我們一起看樹。

參拜金額裡包含了一碗抹茶和一粒和果子。打開包裝,和果實是灰黑色的,帶著晶瑩的粉末。我起先擔心是蜜餞,自己不愛吃,但還是鼓起勇氣咬了一口。人啊,真的很奇怪,在這樣的事情上,我竟然用上「鼓起勇氣」這樣的字眼而沒有感到羞愧,因為的確是如實敘述。內裡是紅豆泥的和果子,味道很好,甜,分了幾次吃完,再喝抹茶,清香。女士開口問我,從哪裡來。我說完後,她用中文回我,說她去過兩次上海。吐字標準。而當我們再想說點什麼,她的語言重新變成日文夾雜著英文。而後,我問她是否學過中文,她說她學的是唐詩。

我想起前面在三千院遇見的僧人,也許也是一樣,因為唐詩而學會中文。

她是名古屋人。 Nagoya。之前我從東京過來時在那換乘,所以我記得站名的發音。她來過京都很多趟,但是到大原的三千院確實是第一次。和我一樣。

我們面前的樹,很神聖。不知道她為什麼長成這個樣子,好像每次都想要只往一個方向筆直往上生長,但是沒有辦法,生命總是分流,但最終磅礴。儘管被鋼架、竹架支撐著,姿態仍然寫意。

坐著,什麼也沒做。恰好這裡是我離開旅伴自己一個人來。我好像在找什麼。我常常渴望從眼前的景像裡找到一種如隱喻般的解答。

“所有那些說不出來、沒有說出來的話後來都去了哪裡呢。也許的確會流向別的地方。但全都在生命裡。”

“講句可悲的話,儘管如此,我還是選擇活著。”

在三千院我經過兩棵樹木。她們彼此相隔三公尺距,樹冠在高處還沒有學會避開彼此的葉片,親密地遮蓋住一小片天空。有一個說法,古老的樹們在數不清的時間裡不斷地用頂部的葉片摩擦、碰撞、折損,最終會在高處形成一種默契,樹冠避羞,保持一道溝狀開口的距離。

儘管在天空,樹與樹疏離,但那天我看到樹根,她們溫柔交握著,像一隻手指輕輕蓋在另一人的手指上,沉默不語。

CC BY-NC-ND 4.0 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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