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者回忆录81:文革缔造中国的今天
前文提到我在文革后,开始了一个重新认识中国的过程,有网友留言说:现在中国经济成就有目共睹,打击贪腐既打苍蝇亦打老虎,脱贫也有成绩,我是否应该再度去重新认识中国?
文革后中国发展至今的政治经济状况,与文革十年所造成的中国社会局面,实在有很大关系。可以说,文革缔造了中国的今天。
由于不断搞阶级斗争,中国自1957年到1976年,全国职工20年没涨过工资。 1957年全国职工平均年薪624元,1976年下降到575元。
文革结束后的1978年,中国掀起了一股声势浩大的出国考察热潮,各考察团发现在经济、科技、效率等社会发展上,中国已经远远落后于世界,例如,西德一个年产5000万吨褐煤的露天煤矿只用2000工人,而中国生产相同数量的煤需要16万工人;法国马赛一钢厂年产350万吨钢只需7000工人,而中国武钢年产钢230万吨,却需要67000工人……。
1979年中国实行改革开放,低工资,对工人权利和环保都没有要求,使中国在经济全球化之下,成为西方企业设厂投资的乐园,这是中国经济起飞的主因。
美国前总统甘迺迪说:「没有社会进步的经济发展,只能使大多数人继续贫困而让少数特权者牟取暴利。」
所谓社会进步,主要表现在人民的权利和福祉的进步,所谓少数特权主要指掌政治权力者的以权谋私。中国经济发展使大多数人的生活确有改善,但中国总理李克强在2020年说,中国有6亿人每月收入低于1000元人民币,在中等城市租房都困难。社会没有进步还表现在人民的法律权利,自由表达权利日益削弱。所谓反贪腐,只看「官员财产公开」制度,多少年都「只闻楼梯响,不见人下来」,这几年是连楼梯都不敢响了,因为有人公开举横额,要求官员财产公开,结果被控「颠覆国家政权」罪。官员财产不公开,充分说明人民处于无权状态,经济发展使少数人谋取暴利。
公务员财产公示始于英国,时间是1695年,距今已300多年。现在这已经成为世界文明秩序的重要准则,官员的「巨额财产来源不明」被多数国家列为犯罪。这是中国政治与世界文明差距的指标之一。
1971年后,因《七十年代》受周恩来青睐,香港出版界的高层蓝真,中调部驻港高层潘静安,新华社副社长祁峰,与我联系密切。我虽然后来脱离左派,但没有因此否定这些领导者的为人。就个人来说,我即使到今天,仍然尊敬和怀念他们。他们当年对我执行的「扫地出门」措施,我相信这既反映中共从上到下各级干部的思想观念已经改变,又是「下级服从上级」的共产党的铁律使然。
前文曾经提到,1974年之后两年,香港左派领导忽然对《七十年代》出版的每一期,都以极左意识挑剔一些字眼,后来我知道这是因为北京极左的文革派,与周恩来的官僚派的内部斗争,为了不给文革派找借口,在港执行工作的中共领导,只好对《七十年代》每期审查。四人帮倒台后,在北京的中调部部长罗青长亲自对我说,这样的审查是不应该的。但我相信香港左派领导当时这样做有保护我们的苦衷。
在文革的后几年,《七十年代》尽管刊登了不少海外学者访华的歌德文章,但我们没有主动为文革派张目。这是因为在香港的左派领导,尽管在他们的党营机构不断搞政治学习,向员工宣传极左思想,但并没有向我提出要在杂志中贯彻「批林批孔」「批邓」「打击右倾翻案风」等等极左意识。我那时会不时被派到广州,在一个秘密地方阅读中共的内部文件,也同调查部驻广东的负责人见面与谈话。那负责人隐晦地表示他对被毛撤职的邓小平的尊敬和推崇,对当时的极左思潮不满。
我认识许多仍然坚持追求理想、并且与人为善的共产党员,他们贯彻对香港的「长期存在,充分利用」政策,但这样的人经文革洗礼之后,那时就已经越来越少了。据统计,文革十年,全国被立案审查的干部达230万人,占全国1200万干部的19.2%。中央和国家机关各部委被审查的干部有29885人,占干部总数的16.7%。其中,中央副部级和地方副省级以上的高级干部被立案审查的达75%。事实上,全国各级干部,文革前只要掌有一定权力,都在文革受冲击,被批判为「走资派」,过去的功劳和苦劳一笔抹杀。文革给他们的教训就是:一旦失去权力,就连生存的权利都没有了,因此一旦回朝掌权,就不要那么天真去「为人民服务」了,最重要就是掌握权力,为自己服务。权力就是一切,「有权不用,逾期作废」是专权体制的最高法则。
这是文革带给全中国人的最深刻教训,也是随后带来的几十年经济政治体制变化发展的主要原因。
(原文发布于10月29日)
《失败者回忆录》连载目录(持续更新)
- 题记
- 闯关
- 圈内圈外
- 杀气腾腾
- 煎熬
- 伤痛
- 动荡时代
- 抉择
- 那个时代
- 扭曲的历史
- 先知
- 自由派最后一击
- 我的家世
- 沦陷区生活
- 汪政权下的乐土
- 沦陷区艺文
- 父亲与沦陷区话剧
- 李伯伯的悲剧
- 逃难
- 愚者师经验,智者师历史
- 战后,从上海到北平
- 古国风情
- 燕子来时
- 在左翼思潮下
- 1948树倒猢狲散
- 猪公狗公乌龟公
- 《苹果》的成功与失败
- 怎能向一种精神道别?
- 自由时代的终章
- 清早走进城,看见狗咬人
- 确立左倾价值观
- 「多灾的信仰」
- 最可爱的人即最可笑的人
- 中学的青葱岁月
- 被理想抛弃的日子
- 谈谈我的父亲
- 父亲一生的辗转挣扎
- 父亲的挫伤
- 近亲繁殖的政治传承
- 毕生受用的礼物
- 文化摇篮时期
- 情书——最早的写作
- 那些年我读的书
- 复活
- 不可缺的篇章
- 不可缺的篇章之二
- 不可缺的篇章之三
- 不可缺的篇章之四
- 不可缺的篇章最终篇
- 没有最悲惨,只有更悲惨
- 归处何方
- 刘宾雁的启示
- 徐铸成的半篇文章
- 五六十年代的香港人
- 通俗文化的记忆
- 左派的「社会化」时期
- 伴侣的时代
- 那些年的太平日子
- 香港历史的转捩点
- 福兮祸所伏
- 香港辉煌时代的开始
- 我们是什么人?我们往何处去?
- 二重生活的悲哀
- 《七十年代》创刊背景
- 脱颖而出
- 觉醒,误知,连结
- 非常有用的白痴
- 有用则取,无用则弃(非常有用的白痴之二)
- 中调部与潘静安
- 非蠢人合做蠢事
- 接近绝对权力的亢奋
- 无聊的极左干预
- 从钓运到统运
- 那年代的台湾朋友
- 统一是否一定好?
- 台湾问题的启蒙
- 推动台湾民主的特殊角色
- 中共体制内的台籍人士
- 踩不死的野花
- 文革精神
- 文革缔造中国的今天
(《失败者回忆录》此前在《苹果日报》连载,现正在Matters持续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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