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教室,跟台湾高中生聊「港台/社运/书写」

許恩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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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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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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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八时你们几岁?」「八岁。」

新课纲的转变,高中就有多元选修课。张道琪老师策划了「报导文学」是整学年的课,要培训高中生去采访「在台港人」。其中一堂课,便找我去分享经验。正是今天早上。

为什么是我?因为2019 年6 月,我未有太多准备,就冲去香港做访调,这种「不专业报导者」的经验,说不定对同样「不专业」的高中生而言,会有帮助。

但说到为什么会去香港做访调,不得不提到自己参与社会运动的经验。提到要如何增进受访意愿时,我拿出照片说明「我们希望香港的示威者接受采访,所以要表示我们对抗争是友善的,就决定穿这件衣服。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摄于2019年6月16日,维园。

我接着说「这是俗称『太阳花学运』的衣服,那时候,有一群人去占领台湾立法院,这件上衣也是当时印制,上面的口号是『自己国家自己救』。因为那时香港跟台湾的运动者经常交流,猜想我们这样穿,会显得比较友善。占领开始是三月十八号,刚好今天是八周年。」

张道琪问了学生说「那时候你们几岁?」

「八岁。」

我问「有印象吗?那时候有看到新闻?」

他们说「那时候看不懂啦,后来才知道。」

好的,且让我娓娓道来。

那时候台湾有很多社会运动,也有很多大学生、年轻人投入,我们在台湾参加社运,又看到香港有雨伞运动,那再后来看到反送中运动,其实很自然会想要参加。

但是我们几副肉体到现场能做的事情很有限,所以我决定做点采访、问卷,当初是想做点研究,后来便写成报导。其实我不是专业的记者,可是我能写,也受过学术训练,你们问「我是一个社运参与者,还是一个采访者?」实在问得很好。

我首先是一个参与者,做采访也仍然是一个参与者,只是位置变了,行动准则的优先顺序也变了,重要的是你尽量去听懂,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然后接受自己在做的事情。

摄于2022年3月18日,台北成渊高中。

同学们最好奇的问题,仍是「为什么你这么勇敢?」「为什么你会去?」其实每个阶段我都有答案,但答案也是永无止尽。

我不擅长在拿麦克风时讲一些好高骛远的话,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为人师长的条件,能够去说教别人,但是这种素朴的「为什么参与行动?」「为什么想去现场做记录?看新闻不就好了吗?」等等疑惑,突然使我脑海里的一则记忆跳出,这是原来没有想过要说的。

大学时,我听学校一个老师叫做廖本全,他参加环境运动,也常跟学生来往。有次他演讲,说明当时发生很不公义的事情,最后同学也是对着他问「那要怎么办?」老师就往下看了每一个同学的眼睛,说「我就赌你一个。」他说,他就赌下一代、未来的年轻人,可以让社会变得更平等一点。


我说,或许不是站上街头做什么,可是你们选修这门课,你们在升学体制底下,仍然选择修这一堂报导文学课,也许你们能写,也许你们喜欢文章,或是喜欢「人」。那就好好对待受访者,认真地写字,写出一篇报导。我不是专业记者,这个时代人人都能写公开的内容,那就是一种诠释的力量。我们为什么还要上课、还要看别人的报导作品、还要一再练习去对人做访谈呢?海量的影片、图片、文章......你们要慎重对待你们的力量。



结束后我心想,我二十九岁,你们十六岁。我们会老,你们会大。很久没有这样说话了,很久没有想到过自己有这件上衣,很久没看当时拍的影片,很久没有回答过这种问题。可是其实在什么场合,就做什么行动。再怎么不擅长,毕竟也是上了这个台。

这(只)是一个高中的讲台,它很小,也很大。在这个台上,我终究是扮老了、说教了、理想化了,简化了许多东西,就像我以前听过一些不以为然或毫无印象的演讲。但这个相遇能催化什么,或许也要八年十年才能被验证,而见证的人,或许也不是我们了。




「为什么明明知道是暴力,还要去面对呢?」有同学课后还这样提问。

「我们无法消灭暴力,但可以处理『因为暴力而恐惧的自己』。」

「你说个人经验里也有暴力,那是什么?」

「其实家庭、学校、升学这套玩法,对人也可能是一套暴力,只是程度不同,形式不同。有些暴力,你会知道必须站出来抵抗,或者,你在这些经验里,能够学会去抵抗恐惧。」

穿着高中制服、戴着口罩的同学,悠悠从我身旁走过「原来大家都经历过这些。」

十六岁有十六岁的苦,与那种苦难的深度。而我只能暂时说出我的这些。

年龄与位置可能确实有鸿沟,但希望在不同宇宙里,我们的精神能够交会。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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