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按摩女日記:今天的客人是醉酒老頭和流浪漢

BIE别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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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頓年夜飯結束以後,我就開始了作為按摩女的正式工作。除了在店裡醒來的大年初一,大部分情況下,我還是回自己租的房子住,我還有貓要照顧。我每天中午或下午到店,帶著一堆化妝品,先用一個小時仔細化妝,也有的時候客人來得急,我就只有半小時能化妝。

以下文章來自BIE別的,作者BIE別的

這是「東京按摩女日記」系列連載的第四篇,前情請看:

那一頓年夜飯結束以後,我就開始了作為按摩女的正式工作。

除了在店裡醒來的大年初一,大部分情況下,我還是回自己租的房子住,我還有貓要照顧。我每天中午或下午到店,帶著一堆化妝品,先用一個小時仔細化妝,也有的時候客人來得急,我就只有半小時能化妝。

某天待機的時候畫了一下化妝間的樣子

也有幾個年輕的姊姊是不帶妝上班的。我是店裡化妝最用心的女孩,因為我很清楚,我的賣點就是這張臉,還有更年輕的身體。別看那些賣座的銀座陪酒女會出書教授社交術,說什麼這行最重要的是社交技術,實際上業內的人誰都清楚,這就是誰最漂亮又願意脫,誰才能賺錢的行業。

但我的臉很醜,儘管說是這家店裡最年輕好看的,可過去讀書時,我是班上那個被起外號“醜女” 的女孩,漫長的欺凌一直持續到了我轉學為止。還好現在我擅長化妝,我會花很多時間給自己施上“變身魔法”,在帶妝的時間內,我看起來完全是另一個人。

曾經班上那個最漂亮,最招人喜歡,交過最多男友的女孩從耶魯畢業,而我卻在用這張臉做風俗賣身,真是神奇啊。不過我也不是特例。

業內有好多女孩都是這樣的,尤其是那些年輕漂亮的日本風俗娘,都是以前在學校裡被稱為醜女,不招人喜歡的孩子。現在大家化上濃妝,就搖身一變成了用臉賺錢的風俗女了。反而是那些學生時代受歡迎的女孩子,很少踏入這行。

網路上有句很土的話,愛和錢都會流向不缺愛和金錢的人。雖然,說難聽點,也就是那種真正的漂亮女孩,就算想用身體換錢,也會通過和我們不一樣的管道就是了。例如那些出入銀座社交派對的港區女子。

但只要在做這樣的事,大家都是商品。

我作為底層擦邊風俗店的商品,在店舖官網上放上了全身照片供人挑選。照片拍得很醜,我們不像那些高級風俗店或俱樂部,會帶女孩去歌舞伎町裡那些水商風俗業者專用的攝影室拍照(話雖如此也就是大學生攝影作業水準)。但這也不那麼重要。

不開玩笑拍得真的很醜

我們店的經營方式是客人打電話或發line 預約,基本上,所有客人都是熟人。早在我開始正式上班之前,媽媽桑就已經在電話裡,或者在對方來店的時候對那些熟客提過了: “來了個新女孩,很年輕哦!”


01 第一份工作是通宵喝酒

最開始,也是最有人氣的時候,我從中午12 點到晚上10 點幾乎排滿客人,忙起來的時候基本上沒有休息時間。

只不過,其中不少都是以後賺不上錢的客人。我每天都等著客人喊我推油,因為又省力氣,同樣的時間裡賺得又多。只按摩一小時,不加鐘也不推油的客人,壓根沒有「培養價值」 。

其中,越是有些怪癖,熟稔於此道的,越容易掏錢。這可能有些反直覺…實際上,越是不怎麼來風俗店的「風俗初心者」 越摳門,或者說是他們還不理解這裡只有純粹的買賣關係,往往同時兼具摳門和警惕心/自我意識過剩;越是長年都在用風俗店的人,他們反而清楚,我們這些女孩與他們就是買賣關係,總之—— 多多掏錢是一種禮儀。

我遇到的第一位這樣的客人,他來風俗店不為別的,就是想找人喝酒。

我接待他的時候是晚上八點多,媽媽桑提前和我打了招呼,說下一個客人個性很好,「他就是喜歡看女孩子喝酒吃東西,你陪他吃點喝點聊聊天就行。 」

預約時間到了,來的人果然提著一個塑膠袋,裡面裝著樓下便利商店買來的啤酒、燒酒、下酒菜,還有肉包子。臉上樂呵呵的,大概五十多歲吧,不過我都忘了他的臉了。但我還記得我對他的第一印像是「在這條街上待了很久很久的人」。

就像是之前當陪酒女時遇到的那個數學老師……那些在這條街上待了很久的,平均每週都要去一次平價風俗店或者陪酒女店的“歌舞伎町老顧客” ,他們的特徵往往是:看起來四五十歲年紀,普通的勞工階級打扮,衣著樸素。

這樣的客人有一套自己的禮儀和規則,我們進了隔間,他先從便利商店的塑膠袋裡拿出兩瓶熱茶給我,讓我選自己想喝的那個,然後對我說,「辛苦了。

“初次見面,” 我收下茶鞠躬,然後眨眨眼,“ 怎麼稱呼您?對了,可以的話,可以喊我chiyo 。”

這是我的策略,說是狡猾也未嘗不可—— 我會讓「值得發展」 的客人直接喊我的名字。雖然,店裡的大家都是以工號稱呼的,但也因此,擁有名字的我會不一樣。我的優勢除了年輕,還有會日語,我能像陪旅館裡的那些日本女孩一樣接客。

說穿了就是色戀路線。


02 我的價格

當我問對方要不要推油時,他拒絕了,只要按摩。但只按了大概十分鐘……我腦子裡還在盤算著,就像是學生時代背課文一樣背著按摩步驟,他卻突然示意可以了,然後坐了起來:

“來喝酒吧。”

不用費力氣喝酒就能賺錢,我當然樂得輕鬆,喜笑顏開地說好。然後我坐在椅子上,他坐在按摩床上,從塑膠袋裡拿出酒來喝。

“ 您喜歡喝酒嗎?” 我問。

這是陪飯店裡的定番台詞,實在沒話可以聊的時候就可以說這個。他說當然喜歡啊,問我喜歡不喜歡,我就順著酒開始說起來了,談論起了日本酒和日本產的威士忌。當然這也是為了討好人,日本男人聽到外國人誇日本酒,多少都會高興。感覺這真是全世界通用的技巧。

「 你日文好好啊。」客人這樣誇我。

雖然我的日文程度在日本的留學生裡根本不夠看的,被這麼誇了也沒什麼值得開心的,但是我還是裝出喜出望外的模樣,若無其事地提起了,「其實在來這家店之前,我是在歌舞伎町的Girl's Bar 工作的呢。

我正在自抬身價,放在第三者看來應該很可悲吧,我洋洋得意地向對方暗示著「我的價值」 。以前我是花6000 日元也只能一起喝酒聊天的女孩,在這裡卻能肢體接觸。能摸哦,像這樣暗示著,購買我是不虧的。

對不做這行的人來說,提起這種經驗只會感到丟臉吧,但是嘛,我們做這行就是不能把自己當人,一定要當商品來看的。

如果不能把工作時的自己當成商品,精神就會出問題。

我笑著談論自己價值6000 日元一小時的價格,果然對方也表現出了極大的驚訝和興趣,立即表示能這樣一邊喝酒一邊聊天的女孩,在這家店裡可不多,今天一定要一起好好喝個痛快。

“當然啦”,我笑著說。

我們喝著酒,聊些不痛不癢的話題。一個多小時過去,眼見酒喝完了,雖然還在按摩時間內,他乾脆準備帶我去樓下便利商店買酒,並且包我一整晚。

「 一晚?」我略微驚訝,第二天還是工作日呢。

「 對,我常常就睡在你們店裡的。」愛喝酒的客人說道, 「 我從以前開始,只要下班晚了就來這。店裡還能洗個澡,洗完澡就在這睡覺過夜,第二天直接去上班。

很難想像這到底是怎樣的生活方式。

我想像社畜下班就去風俗店,在風俗店裡和女孩子喝酒聊天,然後就在風俗店裡洗澡睡覺了,第二天穿上那身西裝外套,繼續去上班。混進地鐵站的人群,和周圍成百上千個黑西裝社畜沒有兩樣。

這樣的人該不會在日本很多吧?我心想著,打量了一眼他臉上的皺紋—— 如果不是單身,那孩子都起碼該上中學了。如果知道爸爸是個會晚上不回家直接在風俗店過夜的人,是怎樣的心情啊。

我用幾秒鐘想像了一下一個這樣的家庭。算了,這也不是我該想的,更何況,這裡是歌舞伎町。

會來這裡的也都不是什麼正經人,說不定,這傢伙也有一段奇妙的人生,所以才過著如此奇特的生活。這裡是東京的低窪,聚集在這的人都各自有原因。

一切都進展得很順利,我們走出隔間,我去休息間取了自己的外套披上,開開心心地去和媽媽桑打了個招呼,就拉著客人下樓了。

媽媽桑當然樂意,看我把客人哄得開心,她也高興得不得了,一邊用日語問客人,果然這孩子不錯吧,一邊送我們到門口下樓。我能感覺到自己離開店時背後的目光,心裡不禁有種驕傲的感覺,覺得自己剛才的樣子還蠻帥的,真是能幹的風俗女啊。

沒錯,我很能幹,我會證明僱用我是個好選擇,我會讓對我很好的媽媽桑感到物有所值。

有這種想法或許有些可笑,別說放在風俗業了,放在一般產業都會被人笑話吧。當然啦,她是為了她的目的,我也是為了自己的目的才努力工作賺錢的,而且我討厭欠人東西。媽媽桑出於自己的目的而待我親切,我就要創造比她所期望的還要多的價值。

我要把那份親切扯平到,以後不管是突然跑掉還是乾了什麼,都不會為此有任何良心不安的程度。或者說,起碼我心裡平衡了就好。

我想證明我起碼在當風俗女時是有價值的。

還是第一次周圍會有人因為我在而感到快樂。

吹著外面的冷風時,頭腦稍微冷靜下來,突然這樣想到。


03 瘋癲老人日記

我們在便利商店買了酒,回來的時候,客人喊來媽媽桑加鐘。

“哎呀,真抱歉啊”,媽媽桑滿臉歉意地說,“她原定晚上一點開始還有另外一個客人。”

還有另一個客人?這連我都不知道,而且居然是從一點起定,那已經是我們店的打烊時間了。

愛喝酒的客人悻悻然地說好吧,不過依然決定延長到晚上十二點,之後就在店裡住下。我們繼續喝著酒,聊了會,喝完了也吃完了,他乾脆躺到按摩床上,讓我也躺上去。我穿著自己的衣服:一件短袖上衣,一條半身裙,下面是很厚的黑色打底襪,就這樣爬上去也靠著躺了會,聽著旁邊一身酒味的大叔說著無聊得我都記不住了的話題。

晚上十二點多,他結了賬,我送他去洗澡。媽媽桑收了錢,然後就給店裡關了燈。大家都已經下班了,只有我一個人還有客人,走廊的燈也都關了,只有幾個店裡女孩自己住的小隔間的頂上漏出一點點燈光。

“下一個客人有點怪癖,反正是個老頭,你糊弄過去就行。別擔心,他也是常客了。” 媽媽桑這樣囑咐著,“你今天要不要住在店裡?”

我想了下,“我要等早上六點的第一班電車,然後回家睡覺。”

媽媽桑於是囑咐我,走的時候只要帶門就可以了,會自動上鎖,我點點頭。

我稍微休息了一會兒,也送洗完澡的客人回房間睡覺了,我朝著媽媽桑之前指給我的下一間隔走去。那是位於最角落的隔間,空間比其他隔間稍微大一些,我道了聲「打擾」 就進去了。

進去的一瞬間皺起了眉。

房間裡有股淡淡的說不出來的味道,像是老家具腐朽後散發出的氣味。和其他隔間相比,這間隔間很有生活氣息,多出來的角落空地裡放著旅行箱,但是也沒有女孩子住在這的跡象,房間裡沒有化妝品。更何況,要是店內女孩自己住的隔間,那這會人也該回來睡了。

讓人皺眉的主要是躺在按摩床上的客人本人。

那是一個看起來少說也有六、七十歲的老頭,頭頂基本上已經禿了,兩側卻還留著長髮。那頭髮也不知道多久沒打理過,油膩得像是廚房裡的抹布。他背朝上趴在按摩床上,身上蓋著店裡的薄被子,露出瘦骨嶙峋的肩膀和胳膊,在玩連著充電器的手機。

他看見我來了,抬頭對我笑,那張臉也好奇怪,像是貓。乍看之下我還以為是女性,看到裸露出來的乾癟的脖頸和胸口才確認是男的。

就像是……新宿車站門口的那些流浪漢。瘦得像是我按摩時手勁稍微大一點就能把他的骨頭折斷。

緊接著就來了。他蜷縮著身體從床上爬起來,呵呵地對我笑著。身上的薄被子掉了下去,露出下面全裸的身體,還有垂在胯下萎縮搖晃的生殖器。

我努力繃著臉上的微笑。

然後走上去,拿起毛巾蓋在背上,遮住身體,把人又按了回去。

「那我開始按摩了。」我不帶什麼情緒,彷彿沒看見那根雞兒一樣地說。

老頭髮出矯揉造作的假哭聲,試著揮動胳膊,我乾脆隔著毛巾把他的胳膊也按住,開始先按摩手臂。我面無表情,甚至還帶著點營業聲線地問,“這樣的力氣可以嗎?”

我知道對這種人反應越大,他越會得寸進尺,享受他憑這副身體早就無法體會到的戲弄女孩的感覺。所以我不會讓自己露出任何表現出驚駭或噁心的反應。無視,全部無視,只是專心按摩。

老頭一得空就伸手去解我的上衣連結。是那種一排羈扣的襯衫,他解開第一顆時我沒有動作,只是瞇著眼睛,解開第二顆我就伸手揮開,然後重新把兩顆紐扣係好。

於是他便無止境地來來回回解那兩顆永遠解不開的釦子。手放到胸部時,我就直接用力抓住,然後似輕柔地放到按摩床上,開始按摩手臂。

為什麼是第二顆釦子呢,因為如果從第一顆就開始製止他,反而就沒完沒了了。從第二顆再開始按下他的手,讓他知道不管他再努力,這裡是我說了算。

我看著按摩床上故意擺出噁心的哭喪臉假裝抽泣的老頭,客觀來看或許還怪可憐的,應該是有精神問題吧。一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頭髮都沒洗,都這樣了還把錢花在風俗店,無論怎麼想,大概都是精神不正常的,已經被日常的社會開除了的人吧。

都這樣了還在被下半身支配,像個動物一樣,還對著年輕女孩裝哭,人類真是奇怪的動物。

但是要同情也是永遠不可能同情的他的。我也不會真的去思考這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變成現在這樣。如果我是一個社會工作者,或是記者或什麼的,可能還會同情這樣的老年人,想想他們造成這種生活狀態的原因和裡面的社會問題。

但是現在我是風俗女。在這樁生意裡,風俗女是有無限的道德豁免權的。風俗女不會同情客人,客人被做了什麼,都是客人活該。

到了站在他前頭按摩肩膀的環節,流浪漢老頭開始推我的腿,用乾枯的手指頭試著去扯我的緊身褲。褲襪很厚,是保暖型的,他扯不開,於是又開始用力推我。很遺憾,同為動物,我是更年輕、更有力量的。在年輕人裡我力量算弱的,但對上一個骨瘦如柴的老頭,卻有絕對的優勢。我死死站住不動,於是他怎麼也無法把我推倒。

人類老了就會變成這樣嗎?我看著像是在地上爬的魚一樣趴在按摩床上用勁,但是徒勞地撲騰著的老頭。那,蒼老還真是怪可怕的,我第一次覺得人老了原來是如此可怕的事。

於是他開始試著張開嘴巴用牙齒啃我腿根的褲襪。

到了這一步,確實有點想報警的心情。大概有人要說了,報警啊,就當是為民除害呢。但當然,做這行也是不可能報警的。且不說風俗店裡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可能用報警的方式來解決,何況我自己還是違法打工,我們店還是違法店,店裡甚至住著沒有居留卡的黑戶。在風俗業裡遇到這種問題,我們都是用別的方式解決的。

原來如此,是因此特地約了這麼晚的時間啊。店裡人都走了,要說能算是武力威脅的日本大叔員工也回家了。所以才特地選了這個時間吧。也不知道現在我大喊大叫起來,睡在其他隔間的姊姊們會不會醒來。

我想到囑咐我晚上還有一個客人時的媽媽桑的臉,果然以後不用再對她有任何虧欠心了​​,我能全都記在這一筆賬上。

我拍掉老頭的手,又用力把他壓回床上。好想揍人,不過我的薪水還沒結,所以不能揍客人。之前媽媽桑問我是周結還是日結,我說隨便,現在下定決心就算顯得很可疑,也要日結。

“時間到了。”

我說完,拍掉他的手,收拾了自己的手機,拉上隔簾走了。

收拾東西的時候,發現撕扯的過程中,內衣釦子不知何時開了一顆。好想殺人。雖然一般來說,按照我的性格這時候會像說口頭禪一樣說一句「好想死」 ,不過現在確實是想殺人的心情佔了上風。

這樣一趟折騰完已經是早上快四點了。


04 第一次出禁

我走去洗手間洗手,又撩起水和洗手液洗褲襪。幸虧沒有沾過老人的唾液,不然這條襪子就該丟了,好歹是在唐吉訶德(日本的平價連鎖商店) 買的三條打包裝。

最後後來也不是沒有給客人打過手衝,讓客人脫我的衣服摸胸部,不過是要加錢的,我開價五千日元。以現在的匯率來算不到三百元人民幣。而就算是加錢,瘋癲的流浪老頭我還是敬謝不敏了。

洗衣服的時候,睡在附近隔間的喝酒大叔好像也醒了,我順便去打了個招呼。

「遇到了變態老頭,想摸我呢。」我笑著說。

於是大叔也笑著,“真可憐啊,就是有那種不守規矩的傢伙。要來一起休息會嗎?”

“不了”,我說。他點點頭,“晚安。”

現在距離早班車還有一個小時,但我也不想留在店裡。我回自己的隔間收拾了背包,穿上外套,快速走去玄關,開門。

門鎖著。媽媽桑好像說過,只要怎麼扭就能打開,但我有些忘了,試了幾次也沒打開。我在漆黑的店裡轉了一圈,試著找類似鑰匙的東西。走過靜悄悄的休息間,黢黑的廚房,窗子隱約透出幾點外面的街燈,可以看到電飯煲上有蟑螂在爬,淅淅索索,好幾隻,一溜就沒影了。

平時店裡的姊姊們也就是用這個電鍋煮飯吃。

我又轉頭回了現在讓人有些不快樂的隔間走廊,找到了正在睡覺的五號師父。我拉開簾子,小聲地喊了聲「姐」 走了進去。人熟睡著,我推了推,那手臂熱呼呼的。沒醒,還說了夢話,看起來睡得很香甜。於是我又去找了二號,這次終於把人推醒了。

“姐姐,不好意思,我現在要回家。店裡的門我打不開。”

我小聲道歉,被打擾了睡眠的二號當然一臉不耐煩的樣子,抓了一把頭髮,但是也沒說什麼,從床上爬起來,幫我去扭了兩下,打開了門。

外面冷風灌進來,天色一片漆黑。我對著二號姊姊鞠躬小聲說著道謝的話,她關上門……然後發現自己也關不上,乾脆擺擺手作罷,說算了,然後又回去睡覺了。

我關上門才鬆了口氣,現在還有一小時,我準備去外頭找個地方吃點東西,然後等早上的第一班電車。

不過在那之前。

我拿起手機,打開微信,找到媽媽桑,然後噼裡啪啦發了一串帶著怒氣的文字過去。那怒氣可能比我自己感受到的更甚吧,我用相當憤怒的語氣痛罵了一頓剛才的變態老頭,然後用不容拒絕的語氣說: “我絕對再也不接他了。也讓他以後別來店裡吧。

意思很明顯,要嘛讓他滾蛋,不然我不會再來這件事。我很清楚媽媽桑不可能拒絕這個要求。一個只點最低價套餐的流浪漢老頭,和店裡現在最能賺錢的年輕新人,站在店鋪利益角度,要選誰很明顯。

這就是我們這行解決問題的方式了,也就是所謂的「出禁」。在夜職界裡,遇到壞了規矩的客人,我們能做的終極反擊方式就是出禁,禁止這個人以後再來這家店。風俗女會對差點強暴自己的客人這麼做,陪酒女和牛郎也會用這種手段限制鬧事的客人。

倒是聽說百合風俗業也會出禁客人,不過一般比起肢體矛盾,多是感情方面的,也有會跟蹤女孩的女客。地下偶像那邊也有這種規矩。

發完微信,又在微博上痛罵了一頓發洩,我才走出大樓。

抬頭發現,外面下雪了。

2 月9 日的凌晨4 點,天還一片漆黑,東京開始下雪。

我開始消磨時間,等待早上的第一班電車。四點的新宿,街上還有人,空蕩蕩的街道上偶爾有東倒西歪地走著的上班族,還有剛下班在笑嚷著到處找飯吃的其他夜職女子。要是往歌舞伎町走,這樣的人會更多。

這個點是夜職人員通常下班的時間。亞洲最大紅燈區此刻展現出另一種面貌,恐怕這是只有夜職者才知道的面貌吧。新宿歌舞伎町,常被說成是有兩幅面孔的街道,一面是白天身為繁華商業街的樣子,一面是到處充斥著謊言、金錢與愛的泡沫的不夜之城。

但是,我想歌舞伎町還是有第三幅面貌的。那是只有在這裡工作的人才知道的,風俗街下班後的模樣。穿戴著用錢堆出來的精緻妝容和服飾,在這條街上出賣謊言與愛的人們,他們,或者說我們自己的生活,從這個時間才開始。

在這個時間點,不用言語也知道身邊走著的都是同行。我們上班的時候,新宿是最熱鬧的,到處都有好吃好玩的,順便好玩的裡面也包括我們。

不過我們下班之後,這條街上就冷清很多了。這個點還能吃飯的地方屈指可數,我全都能記在腦子裡:少數幾家還開著門的深夜烤肉店、松屋之類的連鎖快餐,二十四小時便利商店。歌舞伎町的便利店,到了深夜就會有老鼠吱吱叫著從門口溜過。

我倒是也沒有興趣現在再去歌舞伎町散步,又下著雪,於是隨便找了個店開始玩手機,刷手機遊戲和資訊流陷入沉睡的社群網站。

這時我刷到一則好消息,最喜歡的插畫家開了中國的社群帳號,取了一個中文名字,叫「南」。不知為什麼,現在看到這個名字,竟然對簡單的漢字產生了類似感動的心情。


05 雪與南國小島

南上傳了新作插畫。

那個人總是在畫南方的島嶼,新作也是一樣。她總畫沖繩,畫那些綠色的繁茂的樹,來自熱帶的植物,畫熱帶才有的對比度極強的光影,時常是陰天降雨前的大海,皮膚曬得通紅的黑眼睛孩子。一看就是那個南國的小島。夏天,東京是沒有這樣的景色的,我出生長大的城市也沒有。我因為喜歡她的畫去了沖繩,在海邊的小屋住了一周,發現確實就是畫裡的那樣。

即便是對日本人來說,沖繩也是像徵暑假的小島。

夏天,島嶼,彷彿無盡頭的暑假,用島崎藤村的《海》 裡的話來說—— 就是好像一切都沉入無光、無熱,也無眠的夢中。沖繩有個詞叫“島嶼時間”,因為這裡的一切都很慢,島嶼時間是近乎於永久停滯的。

好想去南國啊,我突然這樣想到。

我賺錢,這麼努力賺錢,是為了回國後可以脫離家庭遠走高飛,所以要很多錢。但現在,我卻又突然好想立刻坐飛機衝去南國的小島。雖然現在還是冬天,春天也快來了,但是距離夏天又還有很遠。

即便如此也好想去啊。

外頭還在下雪。要是東京能就這樣沉進海裡,被雪覆蓋就好了。

看了會「南」 的畫,心裡不可思議地變得平靜了下來。如果能去南方的那個小島,那相較之下,現在的一切都不算什麼了。

我回了家,五個小時後還要出門上班。第二天,外面的雪還是沒停,這是讓人高興的事。我檢查手機,媽媽桑果然也附和著我痛罵了一通客人,並且安慰我“沒事寶貝,我們以後再也不接他了。”

又問我:“今天幾點上班?下午一點已經有預約了,是很好的客人。”

我回十二點半到店,合上手機。

外面還在下雪,所以我拿上傘出門。特地拿了水母造型的傘,這還是之前準備送給一個百合風俗女孩的,但沒送出去。於是家裡有兩把水母傘插在傘桶裡,我拿了一把。

外面的空氣是很清冽的味道,雪花落在鼻子上,讓人想到涼涼的甜水冰沙。

白色的雪片顆粒從頭頂的高空中落下來,凝結在水母傘上,很不可思議,很浪漫。透過透明傘膜可以看到青色的城市,往頭頂看去,好像整個東京都沉在海裡。

潛水的時候,我們會將海中的白色微粒物,也就是海洋動物的糞便與身體,稱為「海雪」。而此刻,名為東京的海裡正不停地下雪。

( 圖源:紀錄片《水下中國》

22 年2 月10 日,東京下了海雪。我匆匆出門上班,開始繼續當風俗女賺錢的一天。因為下雪了,所以上班前去吃湯咖哩吧,我想到。

22 年2 月10 日,我在日記裡寫:

因為昨天發生了討厭的事,今天一覺醒來,竟然發現東京沉了。東京沉入瀨戶內海,下了好大的一場雪。因為是瀨戶內海,所以雪花落在鼻子上,嗅到了稍微有點涼涼的檸檬冰沙似的味道。話雖如此,我今天還是要出門上班。


*本文應作者要求匿名發布

//編輯:R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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