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寫出成長軌跡 · 第二天

學習永遠不要把一些事告訴別人,是因為經歷過人性的涼薄

arianne.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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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並沒有「從以往不願讓人知道的,到現在已覺得無所謂的那個轉發的發生」。我所經歷的可能正相反:以往什麼都不介意讓人知道,有一天卻明白,有些事情永遠不要讓人知道。

我好像並沒有「從以往不願讓人知道的,到現在已覺得無所謂的那個轉發的發生」。我所經歷的可能正相反,那是」以往什麼都不介意讓人知道,有一天卻明白,有些事情永遠不要讓人知道「。

例如,曾經的新冠教會我一件事情,就是:永遠不要告訴別人你得過新冠。

這裡可以延申到任何令人談即色變的疾病,甚至只是你的一個不為主流社會所接受的特質:永遠不要告訴別人你得過艾滋,永遠不要告訴別人你是女權主義,永遠不要告訴別人你支持哪個政黨(嚴格聲明:這裡僅指國外的情況),永遠不要告訴別人你喜歡的是同性,永遠不要告訴別人你喜歡金錢或是看淡金錢,永遠不要告訴別人你曾經被強暴被霸凌,永遠不要告訴別人你信仰哪個神,等等等等。永遠,永遠不要,記得。

這些事情的共同點是:它不是你的錯,但人們一定會評斷你,論斷你;無論你說什麼,都是錯的。

這個世界上沒有真正的同理心。沒有經歷過,就不會有感同身受。人類的天性是自私的,也都是以己之見揣度他人的,從來不會對他人有真正的共情,站出來替少數人說話——只有當我的孩子是同性戀的時候,我才會參與到平權的運動中去。


那是2021年十二月,法國的Omicron波剛開始的時候。如果不是那天要和朋友吃午飯,抱著對他人負責的態度測了一下,我是絕對不會想到自己也會中招的——來自管理嚴格的新加坡,我自信比99%的法國人要防護得好,戴口罩,消毒手,一刻也不放鬆。事後再分析,可能就是火車上摘下口罩喝咖啡吃點心的幾分鐘,病毒就襲擊了我。畢竟,在過去的每年冬天,我都是流行什麼、就中個什麼的免疫系統敏感體質。

測出陽性後的一個小時,公婆和先生,迅速收拾好行李,帶著小孩,駕車逃離了巴黎,like literally ran away. 期間婆婆提出要去超市幫我買點菜,給我這幾天在家隔離用;公公看了一下手機,不耐煩地說那你快去快回,現在已經開始塞車了,我不想五個小時的路程開一整天。婆婆回來,出於公公的壓力,她沒有時間去超市,只是去了冷凍食品店,買了一堆冷凍蔬菜,說肉已經售罄。然後全家就開車出發了。

那幾天,我經歷了堪稱是教科書等級的症狀展示:流鼻涕,喉嚨痛,發燒,咳嗽,失去嗅覺和味覺。每天,要么靠朋友送菜,要么網購,我自己做足三頓飯,攝入很多雞肉、牛肉、雞蛋、牛油果等蛋白質,吃很多水果蔬菜,甚至在沒有電飯煲的情況下用高壓鍋做了一次米飯。大把的多種維生素片當飯吃,中藥當茶喝,平均每小時喝掉一公升熱水,上三次廁所。夜裡常常摸索起床燒水,吃退燒藥、止痛片或咳藥水。症狀共持續五天,每天換一種新的,但每種症狀持續一天就結束了;除了嗅覺和味覺,大概持續了一周(但已算幸運,畢竟很多人都是好幾個月聞不到也吃不出味道)。

其實第二天的症狀是有點嚴重的。那天夜裡,我發覺自己呼吸困難。在線上諮詢了兩位認識的醫生後,大致明白:我有過敏性氣喘史,應該是喉嚨腫痛引起了輕度氣喘造成的呼吸困難,而不是新冠引起的血氧濃度過低。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氣喘患者屬於新冠危險族群。因為不常犯,所以我平常沒有備氣喘藥。次日醫生開了氣喘藥,結果還沒有用,症狀就自己消失了。

我記得我徹底失去嗅覺和味覺那天,正逢朋友們聚會玩Secret Santa,我不能到場參加,抽到要給我驚喜的那個朋友,便給我叫了份冰淇淋糯米糍外賣。結果他留的是自己的手機號,外賣員在我樓下怎麼打電話他都沒接,等我終於收到通知下來,外賣員把我從老祖宗罵到了這一代,直到我好不容易插上話,提醒他:「先生,我得了新冠,你最好離我遠點。」對方終於騎上摩托,罵罵咧咧地絕塵而去。

那份冰淇淋糯米糍,我可以大致猜測出紅色是草莓,棕色是巧克力,黃色是芒果;但我只吃出了「甜的」、「甜的」和「甜的」三種味道。

我自然是錯過了平安夜的家庭聚餐。總共隔離了八天,第六天其實已經毫無症狀了,平安夜那天已經轉陰,我還出門買了雞、甜點、起司和紅酒。本來想嘗試地詢問一下,可不可以加入朋友的聚餐,因為我肯定沒有傳染性了。最後她們考慮良久,還是委婉地拒絕了我。

平安夜,我應付完家庭影片(就,你們都迅速棄我而去了,為什麼還需要打影片說,如果我也在就好了?),在家做了熱紅酒,獨自一人看完了第三遍Love Actually這部經典的聖誕電影。

我覺得自己很幸運,是在熟悉的巴黎而非一個陌生城市生病,有許多的朋友和認識的人幫助我。他們幫我去藥局買藥,給我送來各種食物,還有人大老遠去中國城幫我抓中藥再大老遠送來我家,還有在新加坡認識的法國朋友特地帶著禮物來看望我。遠在美國的吳醫生給我遠程看舌相,幫我開中藥;巴黎的醫生朋友也免費給我開藥,還邀請我去她家玩,因為她和兒子也得了。人性當然是溫暖的,這點我從不否認,也始終心懷感激。

如果換了我,在別人的位置上,又會如何做選擇呢?我是不是也會選擇保護幼小的孩子和屬於危險群的父母,將相對來說更年輕強壯、重症可能性更小的伴侶獨自一人丟在家中?我是不是也會有所顧慮,不敢和已經轉陰康復的朋友接觸,給自己和家人帶來任何一點點可能的風險?我是不是心裡也會暗自揣測,這個人一定是不注意防護,一定是心大,愛玩愛聚會,所以才會中病毒?

新冠患者是病人,不是病毒。他們不是自己找死,不負責任,不愛生命,或者索性是白左、聖母婊子、反疫苗、自由至上、無政府主義者,才會中新冠。他們只是運氣不好,被病毒入侵了免疫系統,就像任何一個生病的人一樣。

但這歧視不會消失。可能會在你康復了很久以後,你的家人、朋友、同事,還會對你有偏見和歧視,還會躲著你,還會論斷你,還會認為,你做錯了什麼。

我都理解,但還是很難過。受到的一些對待,可能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心裡都很難過去。


這不是我的錯。我需要花很多很多時間才學習到這一點;不僅僅是對於新冠,而是在任何時候遇到挫敗和不公,都對自己說一聲“這不是我的錯”,這將是我長期的功課。我需要從心底真正接受,人性原本就是不可期待的。假如人性強韌堅忍善良無私,愛他人勝過愛自己,那我還需要上帝做什麼?

我所經歷過的一切背叛、失望、離棄,一切人性的涼薄,耶穌都經歷過。要原諒人是軟弱的,不要在人那裡尋求剛強、諒解和無條件的接納。要到神那裡去尋求剛強,“因為神賜給我們,不是膽怯的心,乃是剛強,仁愛,謹守的心。”

CC BY-NC-ND 4.0 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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