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女性,也终于女性」| 丹麦信义会在满洲
由于曾使用瑞典行道会的历史材料,虽两者并不直接相关,仍受一位熟识的长辈所托,汇整了同属信义宗(路德宗)的丹麦信义会于满洲地区的宣教工作,完成本篇简记。本文性质仅属爬梳与编译,并不具原创性的观点。
作为基督新教信义宗的独立组织(非隶属于国家色彩浓重的丹麦国家教会),丹麦信义会差会Det Danske Missionsselskab (Danish Missionary Society, DMS;或称丹麦路德宗差会)成立于1821 年,1864 年于在斯里兰卡开启海外工作,后陆续在印度南部、东部,以及中国东北等地进行长期宣教工作,其组织信条为「不要怕!只要信!」(”Frygt ikke! Tro ikkun! ”,路8: 50、可5: 36)。时至近代,2000 年起DMS 与Dansk Santalmission (Danish Santal Mission,专注服事印度东北、孟加拉、尼泊尔桑塔人的宣教团体)合并为具基督教背景之援助发展组织Danmission 。
1892 年,DMS 派出第一批、共三位宣教士至中国(有趣的是,同属信义宗的瑞典行道会,也在同一年正式进入南疆喀什设置据点),初期驻在地为杭州,他们分别是Johannes and Marie Nyholm 以及Caroline Johansen ,然而Nyholm 夫妇很快便因水土不服而返国;第二批宣教士Conrad Bolwig (1893 至1946 年在华工作)及其妻子Minna 于隔年抵达。
最初两年,丹麦宣教士的主要事务爱自于学习中文,与较早抵达、同属信义宗的挪威籍宣教士商议彼此的工作协定。 1894 年甲午战事爆发,具医护专业的Caroline Johansen 透过引介转往满洲(丹麦文、英语文献依照西方惯例,称之为满洲),于旅顺建立据点、医治战争伤亡的中国士兵。尽管日后因种种原因, DMS 将「第一位派驻满洲的丹麦宣教士」的名衔给了1895 年进入旅顺的Bolwig,但事实上Johansen 才是进驻东北的第一人。这部分也呼应着DMS 内部的决策张力,并女性作为少数所尝试做出的抵抗协商。鉴于当时普遍的保守氛围,丹麦宣教士之间对于是否要向中国妇女开展事工一事,有所意见分歧。
占会议多数的男性宣教士皆表示反对,认为不应直接为中国妇女推展宣教与办学工作等,力主此事不符风俗,易生事端而不尽负责。 Caroline Johansen 则为此力争,主张:「诸位怎么指控我不负责?当只有男性宣教士向男性慕道者传道、讲学,我们的职责又在哪里?难道救恩的道路是只为男性而预备,反倒任凭女性灭亡吗?」尽管她的意见最终并未被占会议多数的男性宣教士所采纳,但这类注重中国妇女听道机会、受教权益的取向,强烈影响了DMS 日后在满洲数十年的事工。
DMS 最早在旅顺、大连等地工作,1911 年起向北满洲扩展,最远极至哈尔滨,后工作重心更延伸至丹东(时称安东),此外,也在凤城建立了女子圣经学校,由宣教士Nanny Brostrøm主理(1906—1950 在华工作),包括原有的南部据点,DMS 在满洲一共建立了12 至14 个工作站。尽管并没有其他的信义宗教会在此运作,DMS 仍与其他宗派——如长老会(苏格兰及爱尔兰)——合作进行慈善事工,例如沈阳的YMCA 及盲人院,由宣教士夫妇Johannes Rasmussen(1911–1949 年在华工作)及Ellen Plum Rasmussen(1921–1938 年在华工作)负责。
每一位DMS 宣教士均须接受宣教学校的正规课程与基础医学训练,且在北京的语言学校学习中文数年,此外,他们也需学习中国日常生活用得上的多种技能,包括建造房舍、购买建材、基本的工匠技术。尽管绝大多数DMS 派出的宣教士——无论男女——都具有高等教育学历,但对他们而言,最困难的部分始终是学习语言。
他们把握各种的聊天机会:日常闲聊、参与地方庙会、新年广邀邻里来教会坐坐,以传递耶稣基督的福音。此外,绝大多数开拓教会的宣教士,具备了基本的医学知识与技术,尽管他们不是专业的医师,但在医疗资源极度缺乏的当时,简单基础的医疗处置对贫苦之人而言,可说是雪中送炭,更是传递福音的契机。依如基督教在世界各地的传播,许多DMS 在乡村的聚会点,会众的网络关系,皆可追溯至医院。
DMS 在满洲前后起建了三间医疗院所,安乐克(Dr. Søren Anton Ellerbek)于1906 年在安东(丹东)建起第一座医院,接着1909 年于岫岩、1923 于绥化建院,且于1912 年在奉天(Mukden,今沈阳)建立了医校,由安乐克主管医校事务(1922—1940)。安东的医院则是由郭慕深(Karen Gormsen, 1880—1960)主理,并兼理周围区域的教会事务。值得一提的是,因着持续的战乱,当地人开始将无法抚养的婴孩,弃置在她的家门口,渐渐地,郭慕深自医院向外延伸,做起了育幼院的事工。
在大孤山(今鞍山市千山区),宣教士聂乐信(Ellen Nielsen, 1871—1960)于1903 年建立了一座女性住宿学校(崇正女子小学),紧接着建立了中学与高中,接着在1915 年,建立了满洲历史上第一座幼儿园。此外她也购买土地,建立庇护所(崇正贫民救济所),让妇女学习纺织技术,让失业男性耕作田地,并给付薪金。 1931 年聂乐信入籍中国,新中国建立后,聂乐信是全中国仅剩的一位丹麦裔宣教士。
1912 年,宣教士于承恩(Johannes Vyff, 1870—1932,1896 至1932 年在华工作)在安东县劈柴沟建立供男孩入学的中学(三育中学);宣教士Christian Waidtløw (1895 至1936 年在华工作)则是看见本地神学教育的需要,接连在旅顺、大连培育中国神学生,1922 年起在劈柴沟经营神学院,往后Anders Aagaard Poulsen(1912 至1946 年在华工作)也加入神学院的工作。
于此同时,丹麦宣教士家庭格外重视自己孩子的教育,特别是中文的学习,一些宣教士甚至刻意让孩子学习中文作为第一语言,而后才学习先于丹麦语,以促使他们很自然地与中国孩子成为玩伴,学习爱这个他们从小生长的国家与人民(”They learned to love the country and people among whom they lived”)。
而本地信徒也逐步成为了教会的支柱。 1913 年,第一位信义宗神学院培育出来的信徒 Yen Hsing-chi (未查获中文名)获任命为牧者,1927 年起,其成为DMS 在中国东北教会会议的主席。据宣教士口述,1929 年起,东北教会兴起一阵奋兴运动,并持续多年,一方面是由于信徒听道后的觉醒,另方面也导因于日占时期社会长期动荡所致,1931 年全教会成员约5000 余人,至1940 年,已成长至11000 余人。这段期间,DMS 屡屡遭受日方的刁难。
由于二战期间丹麦为纳粹德国所占领,DMS 本部仅能寄送微薄的经费,支援宣教士的个人生活所需,除外,教会、医院、学校等均须自给自足,中国的信徒群体也确实就此承担起了责任。经历二战艰苦的岁月,除了医院外,绝大多数的学校、教会活动被迫暂止,至中国内战期间,教会活动才得以复苏。
然而,1950 年,新中国成立,受《三自宣言》引起的排外浪潮波及,除了已入籍的聂乐信之外,丹麦籍宣教士遭全数驱逐,被迫离开深耕数十年的中国东北。
安东育幼院被迫关闭,当时院里一共庇护了240 名16 岁以下的孩童、青少年,被驱离的宣教士包括时年70 岁,已在满洲深耕44 年的郭慕深。她为着再也见不到「中国孩子们」而伤痛欲绝(”very sad and 'sick at heart' for her children”),后留有口述史《 我在中国的孩子们》一书(1961,尚无英译本)。据2008 年的纪录,郭慕深的居所建物仍在,邻近于丹东的元宝山教堂,部分教会医院建筑也仍存在,目前为丹东市立医院西侧三号楼的一部份。
位于大孤山的女子学校与救济所也遭遇相同的命运,教会经营的所有土地、建筑均被没收,时年79 岁的聂乐信被赶入一间地下室居住,仅能仰赖她忠心的助手王生仁协助贩卖牛奶,以达成集体分配的生产额度。 1959 年,王生仁因协助聂乐信而被逮捕、判刑;1960 年初,晚年失明的聂乐信因失足而跌断双臂,同年七月,以89 岁高龄逝世,葬于孤山山脚。
自Caroline Johansen 于1894 年抵达旅顺,至1960 年聂乐信病殁,DMS 在中国东北的宣教工作,始于女性,也终于女性("Dansk Kinamission begyndte således med en kvinde, Caroline Johansen, og sluttede med en kvinde, Ellen Nielsen”),前后60 余年,共有140 位丹麦籍宣教士参与在中国的工作。
编译注记
本文主要依据Danmission的历史专题访谈〈丹麦宣教会在满洲:1895–1950 〉(DMS in Manchuria 1895–1950)一文,以及丹麦教会组织KinaFokus的〈丹麦宣教团在中国〉(Dansk mission i Kina)一文,并佐以部分研究机构资料,综合编译而成。
非常值得注意的是,当代丹麦网路资讯对这段历史的解读,除了DMS 的口述史纪录之外,往往会强调DMS 团队中的女性在中国东北事工中的特殊地位与贡献,例如关于几位宣教士的生平记叙,最为详尽资料来自KVINFO ——丹麦性别、平等与多样性中心(Danish centre for gender, equality and diversity),他们对聂乐信、郭慕深、 Caroline Johansen等人的生平做了极为细致的考证与公开推广。
关于聂乐信与DMS 的历史研究,丹麦学者吴坤美(Estrid Nielsen)曾在1980 年代,做过一系列的历史研究与纪录,可惜她的 数本著作皆为丹麦语且在丹麦的图书馆才借得到。华裔作者鸿路曾以中文发表过〈八千人的最后一个〉、〈闯关东的北欧先驱〉等两篇相关散文。
影像方面,DMS 于世界各地工作的历史纪录照片,已交由南加州大学进行数位典藏,并全数上网公开供公众阅览。
另关于丹麦宣教团与政权之间不对称的政教关系,请参阅徐炳三博士的研究,特别是其于2008 年出版的博士论文《近代中国东北基督教研究——以政教关系为研究视角(1867—1945)》。
最后分享在查阅公开影像时,最不正式却也是最有趣味的一张。摄于1935 年郭慕深返回丹麦述职以先,看画面,众人应是要来张离别的合照,但不知为何被迫中断了,而快门也未加等待,于是孩子们或四处张望,或吃手手,或前倚后仰,吱吱喳喳,宣教士回首一望,已然埋身于院童之间,流光闪动,即是数十载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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