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日本一家les bar當店員的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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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一手經驗來自wyq,她是一名即將25歲的日文相關工作者,曾在日本求學生活過一年多。在這段時間裡,她在日本一家有名的les bar 擔任店員。我們跟她聊了那段人生經歷,她在酒吧見過的客人,談過的戀愛,還有她最難忘記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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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一手經驗來自wyq,她是一名即將25歲的日文相關工作者,曾在日本求學生活過一年多。在這段時間裡,她在日本一家有名的les bar 擔任店員。我們跟她聊了那段人生經歷,她在酒吧見過的客人,談過的戀愛,還有她最難忘記的事。

Q

這要從誤打誤撞進了les bar說起

2018年三月份,我來到大阪留學。當時我還跟大學的女朋友在一起,出國後就開始了手機寵物式的戀愛。後來因為我自己的原因(我太作了)一直打擾她,再加上異國戀太難熬,她提了分手。

被分手那天晚上,我打開手機,在谷歌上搜到一家評分很高​​的les 酒吧,漫無目的地就去了。

說起來很神奇的一點是,在出國前甚至回國後我連​​一次國內的les bar 都沒去過,感覺國內les bar 的文化沒有那麼單純,氛圍也很一般(當然,很可能是我的刻板印象)。但在日本,首先酒吧文化就很盛行,自然就有很多這樣的店,生意比較容易做,所以對於當時的我來說,走進酒吧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情。

大阪有兩個有LGBTQ Bar 的區域,簡稱 “南區” 和“堂山町”。南區人潮較多,堂山町相對小眾。雖然維基百科上會寫堂山町和新宿二丁目並列為日本主要同志村之一,但它的認知度跟東京的新宿二丁目是沒得比的(東京太國際化了!)。我去的酒吧W 就位於堂山町,算是小眾裡的小眾了。

第一次去的那天,我記得很清楚,店裡人不多,中間擺著一個蛋糕,有客人在這裡慶祝生日。店主看到一張陌生又有點局促的年輕面孔,開玩笑地對我說,要不撮合你倆(我和生日的客人)吧!我才不好意思地坐下來加入聊天。

那天有客人為生日的女孩點了香檳,還請全場一起喝,這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喝到香檳。到了大概十一點多,我要趕末班地鐵回去,生日的女生貼心地把我送到地鐵站。我之後才知道,當時店裡基本上都是熟客,我相當於一個外人闖進了一個很私密的空間。她們是為了給她秘密慶祝,才讓我先回去的。

之後我又去了幾次,和店長N子慢慢熟絡。因為我會英文和中文,她覺得很有意思,有一次在店裡隨口問我,「要不要試試來當店員?」 當時我在讀語言學校,上課很早,下午三點就沒有課了,時間很合適,我幾乎沒怎麼想就答應了,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成了這家酒吧的店員。

堂山町有很多面向LGBTQ 族群的店,其他的我也去過,風格都不一樣。其中有很多年輕人喜歡去玩的店,有那種可以唱K、玩飛鏢、跳舞類似這樣的地方。在這種店裡大家玩得很開,也很吵鬧,目的性都比較強,感覺不適合我。

我打工的這家店的氛圍跟 “年輕的店” 可以說截然不同。來店裡的客人年紀都比較大,比當時的我大很多,大概3、40歲,甚至有年紀更長的客人。如果你是一個人走進去也許會被開玩笑,但是不會直接被搭訕,因為在這裡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很有分寸感。作為第一次來店裡的陌生人,你可能會感覺有點被排除在外(就像我第一次闖入生日會一樣),但邊界感幾乎是日本人骨子裡與生俱來的一個特徵。

店裡的營業時間是從晚上七、八點到凌晨兩點,我通常是七點過去,把該收拾的東西收一遍,開始等別人來。上班時我的工作通常就是打啤酒、調一些簡單的酒,然後陪客人聊天。他們那種啤酒不是罐裝品,也不是瓶裝啤酒,是用機器打下來的,要定期換那個大桶子然後打泡。因為我的個性比較木訥,甚至可以說有一點社恐,很多客人會覺得有意思,說居然有這樣的人在裡面當店員。其他的店員就比我要開朗一些,除了我之外還有三個人,有一個女生的正職是化妝師,另外一個是髮型師,還有一個是做傳媒的。我們四個店員都是女生。

W 嚴格意義上來說不能只算是les bar,因為店裡的客群相當廣泛。店主N子是吃素的,所以這家酒吧也做素食。由於大阪很少有vegan 的店,她的英文又很好,所以吸引了許多外國客人。有的人不一定是性少數群體,可能只是想來吃東西,這樣的客人也是被歡迎的。堂山町有一些les 酒吧會限定只有女生才能進,這裡就沒有任何限制。加上店裡的裝潢是牙買加風格,看起來很粗獷也很熱鬧。

店裡做的食物

來這裡的客人很特別也很平凡

最開始我每週去兩到三天,後來趕上假日比如年末,店長很缺人手的時候,我一周有五天都會過去幫忙。以這樣的頻率,我和常來店裡的客人也逐漸熟悉。

來店裡的客人五花八門,身分和職業非常多元。有一個客人是芭蕾舞老師,她很漂亮,身材也非常好,她後來成了店長的女朋友。一開始,我很不喜歡她,因為我知道她有兩個小孩,會覺得她就是出來隨便玩玩的,甚至一度懷疑她在玩弄店長的感情。但逐漸了解之後,我才發現她其實不是我想像的那樣,她從小到大都知道自己是彎的,但是她很喜歡小孩,所以才會要小孩。她跟先生是開放婚姻,兩個人雖然一起生活但是不住,一直是分房睡。

她和店長談戀愛的時候,兩個人感情都非常好。認識她們我才知道,原來成年人之間也可以有這麼熾熱的感情,是即使作為旁觀者也能很明顯地感覺到的熱切。可惜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沒有繼續在一起了。也許因為愛得太轟轟烈烈吧。

還有一對客人,是一對夫婦,在我上學的附近開了一家咖啡店,我在還沒來過W 的時候就經常去,所以和他們很熟悉,後來才知道,他們也會來這個酒吧。我一直覺得他們是很普通的一對夫婦,直到有一次和他們一起吃了頓飯,我才知道原來那位先生是跨性別,但是完全看不出來。其實這樣的人在店裡有很多,他們都不是很張揚的人,也和一般人一樣有著平凡的生活

除了在做酒吧之外,店長N子每週還會做電影放映會。因為店裡的空間不允許,放映會通常是在附近借一個場地,放一些買了版權的紀錄片。大部分紀錄片都非常有意思,有關於LGBTQ 群體的,也有關於社會、女性和家庭的,結束之後還有映後交流。去參加放映會的人很多,除了性少數群體,還有大學教授,以及電影愛好者。不少酒吧熟客都會過來看電影。

這裡曾經放映過的電影《同志寶貝》,講的是多元成家的話題。除了同性之間的家庭,還有談到其他家庭形式,例如大家共同養育一個孩子,不一定要有血緣關係。 | 圖源:豆瓣
某場放映會的海報《巴別塔之校》,講述移民小孩融入法國社會的紀錄片。
映後交流現場。

關西有Rainbow Festival,那時我們會出店為店鋪宣傳,還可以和朋友們在陽光下見面。節慶上有遊行也有表演,我去參加過兩次,人非常多,但大部分都是外國人,日本人相對少。

Rainbow Festival 上的朋友。

從這裡其實能看出來,日本人對於公開出櫃這件事情還是比較慎重的, 30、40多歲這個年齡段的,基本上沒有人公開出櫃,畢竟年紀大一些的人會比較顧忌周圍人世俗的目光。日本同性婚姻還沒有法制化,在同性伴侶之間,實行的是一種叫做伴侶制的體系。目前日本有74個地方政府建立了同性伴侶登記制度,承認同性伴侶之間「相當於婚姻關係」。

大街上的 LGBT 支援事業海報

雖然日本社會表面上沒有很多歧視的聲音,但因為日本的年齡組成,還是會有很多年紀大的人沒辦法接受。我遇到的店裡的客人會覺得,整個大環境還是很嚴肅,不夠寬容。可能骨子裡還是有東亞人的保守在的吧!

讀了一年學語言學校之後,我透過店裡的客人認識了一位研究性別學的教授。這個教授有一個外國人的先生,也有小孩,他認為自己是跨性別。我去他的研究室上了半年課,包括我一共有五、六個學生。我的感受是他們的學術氛圍好很多,想法也比國內開放。這裡也常會有一些針對性少數的論壇和演講。

我參加過的一個關於部落裡多元成家的主題演講,主講人是一位跨性別男性。

關於我和另一個les bar店主談戀愛這件事

我在大阪的時候還談了戀愛,可以說也是拜N子所賜。她有一次向我推薦了另外一家小酒吧O,我去的那天店還沒開,本來是不允許別人進去的,但店長koko 比較隨性,就開始跟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兩個人聊著聊著就好上了(哈哈哈!)。我們兩個年齡相差很多,我是97年的,她是83年的,但在一起時幾乎感覺不到年齡差距。

第一次見面後我寫給 koko 的紙條,被傳到了店裡的 ins

O 跟我打工的店W 很不一樣,是一家特別小的店,除了圍成一圈的吧台基本上不剩什麼位置,最多容納十個左右。兩家店的老闆也很不一樣。 N子個性很開朗,連別家店的老闆甚至也常光顧W。而O 這家店,是N子出錢幫助koko 開的,因為koko 性格比較古怪,有一點alcoholic,經常喝到不省人事,以至於躺在店裡的地板上睡過去...... (我每次都要去撈她)所以O 一直不溫不火地存在著,生意勉強過得去。比起W 的熱鬧,這裡更適合非常親密的三兩好友一起小聚。

O 的吧台

除了經營O,koko 還在附近一家livehouse 做兼職,有演出時通常是下班之後就來開店。 koko 非常喜歡音樂,從獨立搖滾到爵士民謠,店裡擺了她收藏的許多唱片。她每天會放不同的音樂給大家聽。因為她和很多樂團關係都很好,所以常常有樂團成員來喝酒。

因為koko 比較自我的性格,被吸引到這裡的客人也都光怪陸離。常客中除了樂團成員,還有很多跨性別,以及足球和籃球運動員等,大家性格都比較特別,稱得上是與眾不同的人類,但聚集在這裡,好像找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能放心地沉溺在自己的內心世界。

我和koko 在一起沒多久就搬到了一起生活。大概在一起一年之後,我的精神狀況不是太好,日本的房子又特別小,我覺得很壓抑,加上她也一直有酒精依賴的問題,兩個都不太“正常” 的人在一起,對彼此都算是一種消耗。

O 店裡的唱片和書

親密的友誼僅屬於“夜晚限定”

透過koko 我認識了很多朋友,當她要和我分開,我有一種孤立的感覺。雖然理論上我可以去找其他朋友玩,但在酒館認識的朋友除了夜晚的時間,白天都過著自己的生活,是正常的上班族,彼此很難有太深入的交流。所以我覺得,酒館裡人和人的關係其實是很微妙的,每個人都過著兩面人生,ta 雖然可以跟你成為很要好的朋友,但是僅僅屬於夜晚限定。

在酒吧上班久了,還有一個無法忽視的事實是,店裡大部分的客人都有酒精依賴問題。 ta們常常喝到不省人事,而且是每天都喝,讓人無法想像第二天會怎麼上班。我猜除了身分上的壓力,工作壓力太大也是一個因素,所謂的社畜,軟體工程師、護工、有錢的大學生、插畫家、大學教授......客人五花八門,但不變的是幾乎全都有酒精依賴問題。因為日本人本身界線分明的性格,就更不容易深入成為很親密的朋友,再加上這個「特殊」 的身份,許多人晚上可以瘋狂買醉,白天還是偽裝成一個社會人獨立生活,互不打擾,彼此好像從未出現過。

如果說有什麼是這種界線分明、夜晚限定關係裡的安慰,也許還是店長N子。過年的時候她會很大方地給我們包紅包,發獎金,過生日的時候也會送我禮物。她知道我很喜歡吃哈根達斯的雪糕,曾經一次性送了我20張代金券。在異國他鄉,特別是一個界線感很強的國家,因為我遇到這樣一個包容的人,讓我看到這個國家的另一面。如果不認識她,我也不會擁有這樣豐富的一段人生,可能會很孤單。

現在,距離我離開日本已經兩年多了。我曾經很想為日本生活做一個宏大總結,可是想來想去,我講不出什麼可以跟社會、人生聯繫起來的答案,真的就是一個人闖進了異國異文化的神奇體驗。那些與我接觸過的,一個一個具體的、鮮活的人,才是答案吧。

註:文中圖片皆由作者提供。為保護當事人隱私,文中W、O、N子和koko 皆為化名。

// 作者:餵餵

// 編輯:趙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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