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大衣翻出一年前的口罩,已經成為找回記憶的線索

马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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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一年過去了,卻又如同一個世紀那麼漫長,防疫時期的種種街景已如歷史檔案般被封存或刪除,同時在人們的記憶中變得遙遠而模糊

這幾天北京降溫,把最厚的幾件皮大衣也從箱子裡翻了出來,收拾打理的時候從衣兜里翻出一隻口罩,那一刻真的好像失憶題材的懸疑電影中,某個線索開關突然讓主角把記憶找回來一樣,原來都過去一年了,或者說,原來才過去一年。

2022年冬天,我和兩個朋友準備去漠河沿著中俄邊境拍一部電影,結果一路上種種荒唐的遭遇。由於防疫政策,兩個朋友被遣返,我獨自被迫滯留在漠河,手機也丟在了中國最北方的邊境線江面上,最後在幾多折騰疲憊回京之後一周,11月30日江澤民去世,緊接著全國陸續解封,一個短暫的特殊時代結束了,雖然電影是沒拍成,但我也把這趟荒唐的旅途做了個小短片。

轉眼間一年過去了,卻又如同一個世紀那麼漫長,防疫時期的種種街景已如歷史檔案般被封存或刪除,同時在人們的記憶中變得遙遠而模糊,有時候收拾屋子看著櫃子深處的口罩、消毒液和防止防疫鎖門的鋼筋鉗,才能引發老年人懷舊似的感受,回憶起三年疫情如同我外婆念叨曾經的60年代三年飢荒一樣。所以我又把自己的這部片翻出來看了一遍。

它恰好發生並記錄那個時代的最後階段,但又不在反抗的最中心,而在最邊緣,我被堵在邊境的死角裡,在拍攝的時候,我以為這輩子可能都要過這種日子,每天短暫出門之外就在旅館中遠程看著微信群裡,我們小區住戶抵制封鎖的消息,像個被流放在西伯利亞而時刻關注彼得堡革命動向的囚徒,所以這部片子並沒有多少社會面的記錄,更多的是我在那個階段的感受。

這是記錄的好處,父輩年輕的時候沒有這麼便利的視覺或聲音記錄方式,如果不是喜歡寫日記的人,很多事情漸漸也就忘了。而我們當下便利的科技讓記錄變得更容易,也讓記住變得更容易,我覺得人們還是要多去記錄和發布,這些都會成為集體檔案的一部分,哪怕完全沒有宏大敘事或激烈的社會現場,只是日常生活場景都足以帶著時代的痕跡,而這些痕跡將會是線索開關,就像衣服兜裡的口罩一樣,一拿出來就往事歷歷在目,那些不是人過的日子。

對於苦難的緬懷通常是倖存者的慶幸,活得好的人才有資格憶苦思甜,我還比較幸運,基本上沒有被強制隔離過,居家隔離也相對寬鬆,更沒因此挨過餓。唯一一次瀕臨挨餓就是在漠河,疫情最後期間漠河封城,店鋪全部關閉,我作為遊客完全沒有吃的,漠河民宗委給我送來一些慰問食品,北極清真寺的阿訇零下28度走路來給我送飯。但這種幸運不是所有人都有,我有的朋友在家裡被封鎖了幾個月,從夏天一直待到冬天,而徒增的生活壓力也讓很多人被迫放棄了原本頗有希望的機會。

生活在這個國家,我們總是會遇到太多無法抗拒的事情,一開始這些事情是具體的,是可以找到問責對象的,但逐漸變得抽象,變成說不清道不明的自然化的外部因素,管制變得像天下雨一樣,你只能避雨卻不能問責為什麼要下雨,更無法阻止下雨。

但我們可以把下雨的場景記錄下來,即使只是雨中背景下閒聊,而不是忘記了下雨的事實,也許這種記錄有可能促使人們思考下雨是不是理所當然,這場雨是不是完全不可抗拒,是自然下雨還是人工造雨。

CC BY-NC-ND 4.0 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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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特马特是真名,历史文化探访者,个人网站www.tiexiuyugudao.com,微信公号:斗量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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