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讀者

2022 年 9 月 5 日

百年前的佛洛伊德大概不會想到，自己創立的精神分析理論如今已成為流行文化的一部分，但凡上網衝浪久了的人，必然對「夢的解析」有所耳聞。佛洛伊德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思考夢境和現實的關係的人，古代有“莊生曉夢迷蝴蝶”，近代有笛卡爾以夢境為例提出“我思故我在”，當代更有今敏等影視創作者在銀幕上再現夢境以映射現實，但佛洛伊德確實是最被大眾知曉的那位。儘管其理論在學界飽受批評，大眾對其的理解通常也難以說得上準確，但我們對「夢是被壓抑的願望的偽裝實現」這句名言確實已經耳熟能詳了。

你有過這種感覺沒有，就是你吃不準自己是醒著還是在做夢？
You ever have that feeling where you're not sure if you're awake or still dreaming?
——《駭客任務》（The Matrix）

如果夢真的產生於人們被壓抑的願望，那麼在當下，它似乎將走向終結。一方面，隨著消費文化的繁榮，人們被能滿足各種各樣的慾望的消費品所包圍——無論是主攻年輕社畜的爽文爽劇爽片，還是博父母輩一樂的電視真人秀節目，從滿足網路成癮少年的暴力遊戲，到讓死宅為之瘋狂的二次元，亦或是所有人都不放過的軟硬色情產品。甚至可以說，「現在已經想像不出還有什麼個人慾望是不能表達，不能承認和不能被滿足的」（《24/7：晚期資本主義與睡眠的終結》）。相較之下，再華麗的夢也抵不過現實消費品的衝擊。

另一方面，「996」工作模式對社畜的壓榨、大小螢幕對眼球注意力的爭奪，使得人醒著的每時每刻都被資本主義毫不留情地榨取，最終被掏空。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在雙重意義上不再做夢──在像徵意義上，經過社會的毒打，我們不再有小時候那樣天馬行空的夢想；在現實意義上，熬了無數個無眠之夜的社畜身心俱疲，即使抓住機會睡覺，做夢的能力也顯著受損。

在24/7 式的環境裡，有一種方式讓我們變得無力，就是我們失去了做白日夢或任思緒遊蕩進行自我反省的能力，本來在緩慢的空閒時間裡，它們都是可以發生的。
One of the forms of disempowerment within 24/7 environments is the incapacitation of daydream or of any mode of absent-minded introspection that would otherwise occur in intervals of slow or vacant time.
——《24/7：晚期資本主義與睡眠的終點》（24/7: Late Capitalism and the Ends of Sleep）

難道我們現在正處於一個「夢境的終結」的時代嗎？非也。

即使個人慾望已經可以被消費品廉價地、方便地滿足，但社會的不公義依舊存在、資本主義依舊存在，滿足個人慾望後的空虛只能被新一輪「996」工作填補。因此，人們被壓抑的慾望也依舊存在，它們不再是只屬於個人的願望，而是變成了一種集體的慾望。這個集體的願望對社會現狀發起了顛覆的企圖，而此時代替夢境的出口正是互聯網（確切地說是社交媒體平台），這種顛覆突出地表現在“鍵政”（即鍵盤政治的略稱）活動中。

從表現被壓抑的意識的意義上來說，你不覺得網路和夢境很像嗎？
抑圧された意識が表出するという意味では、ネッがも夢も似ていると思わない夢も似ていると思わない夢も似ていると思わない？
——《紅辣椒》（パプリカ）

最近幾年鍵政越來越流行，網友參與的範圍和規模遠遠超過以前公知大V、意見領袖主導網路輿論的時代。這其中固然有千元智能機和4G 行動互聯網的普及等物質因素，但究其思想動力，正是大家現在普遍擁有一種集體的被壓抑的願望，這種願望並非鐵板一塊，其內部存在各種張力和衝突，但都指向對現狀的不滿、批判和顛覆。在鍵政這項活動中，這種願望得到了釋放。雖然現在這只是一道潛流，但絕對不能說未來沒有變成洪流的可能。

我們也是這潛流中的一支，創辦這個平台的動機正是想要收集、記錄這道潛流，收集起來的成果姑妄稱之為——醒前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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