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與革命"

這是意大利無政府主義者，作家和教育家路易吉·法布里(Luigi Fabbri) 對列寧的《國家與革命》的評論，最初發表在意大利無政府主義報紙《新人類》（ Umanità Nova ）上（ 1921年1月26日）。雖然之前在佐伊·貝克的幫助下從西班牙文版本翻譯成了英語，但現在已經找到了意大利文原版（ 下載鏈接在這裡）， João Black對翻譯進行了相應的修改。

• 如果您錯過了《沒有”革命的政府”這種東西：為什麼你不能用國家廢除階級》

最近“前進(Avanti!)” 出版了一本列寧寫於革命之後的書，其主題承諾將詳盡地處理革命與國家之間的關係問題。但我們必須說，我們感到了強烈的失望。

列寧的個性將以炙熱的文字鐫刻在歷史上。自從他和他的政黨在一個擁有三億居民的國家掌權以來，僅這三年就足以證明此人的精神和物質能量，他有朝一日將與最著名的歷史人物並列。

但是，在我們看來，其支持者迄今為止都在抬高他們的主子方面所犯下的嚴重錯誤在於，他們把列寧說成是“偉大的社會主義理論家”。除非是暗指以前只用俄文出版、尚未翻譯成意大利文或法文的作品，否則到現在為止[用意大利文或法文]出版的所有作品都表明，列寧只是一個強有力的論戰者，他知道如何處理馬克思主義的文本，使這些文本為他服務；他是一個不吝惜言辭的作家，在論證和謾罵方面同樣熟練，但是，他並沒有自己的思想，沒有一個輝煌的整體視野，並且沒有那種總是能使馬克思、馬志尼和巴枯寧的著作栩栩如生內心之火。此外，他的歷史和社會學文化（至少在我們迄今所讀到的內容中）似乎是廣闊而深刻的，當然，但僅限於與馬克思主義有關的領域。其他的一切對他來說似乎都不存在。

有些人想把列寧看作是馬克思的繼承人，這是一個多麼大的錯誤啊! 在馬克思身上，他只有不那麼令人愉快的一面，兇猛的排他主義，對任何與他想法不同的人的怨恨，語言的粗暴，用諷刺和挖苦來戰胜對手的傾向，對所有反對意見的不容忍。作為一個行動者，或者說作為行動者的指導者和領導者，列寧無疑是社會主義歷史上無與倫比的人物；馬克思本人也不能與他相比，因為馬克思是一個思想多於行動的人。但作為一個理論家，列寧對馬克思絕對沒有任何貢獻，他只是馬克思的文本的註釋者、評論者、解釋者 — — 尤其是，一個詭辯家[stiracchiatore]。

讀過他最新出版的關於“國家與革命” 的書，我們更加堅定了這一信念，該書承諾解決我們最感興趣的問題：即國家能否真正成為革命的工具，或者說國家是否是革命發展的障礙、阻礙和持續的陷阱，需要不斷地與之鬥爭，試圖用不斷的、熱烈的反對來摧毀國家或削弱其力量。

相反，我們在這本書中發現的只是一篇供社會主義政黨內部使用的小論文。列寧是在證明，或者說試圖證明，專政制度與馬克思主義學說是一致的，別無其他。他似乎根本不懷疑一個人可以成為社會主義者而不是馬克思主義者，也不懷疑在不削弱革命的情況下是否能把它調整到一個教條主義和單邊主義學派的普羅克魯斯忒斯之床上。

即使從馬克思主義的角度來看，列寧的證明也沒有任何說服力。儘管[馬克思]的某些表達方式更多的是用來加強他自己的思想的闡述，而不是表達其字面意思，但卡爾馬克思為革命設想的是一個工人民主的過程，而不是一個獨裁的過程。也就是說，他希望有一個民主的社會主義政府，它將使用鐵拳，當然，反對資產階級，但把那些通常被稱為民主的自由（投票、新聞、集會、結社、地方自治等）留給無產階級和各種社會主義力量和潮流，因為他們是基於代表制的多數。

我們無政府主義者也反對這種制度，我們甚至不承認多數人有壓迫少數人的權利，而且我們認為代議制所承諾的自由是虛幻的、不完整的。在這個意義上，我們是反民主的。但出於同樣的原因，我們以更大的敵意反對獨裁，因為獨裁甚至會剝奪我們獲得代議制的那種殘缺和虛幻的自由，它將使少數人，實際上是極個別的人，有權壓迫、用武力治理多數人。既然我們不希望多數人壓迫少數人，也就應該更不希望後者壓迫前者。

但是，即使無產階級專政的製度實際上符合馬克思主義的“聖典”，仍然有必要證明這種僵化的國家主義方向是“最合適的” — — 作為宣傳 — — 使革命更加接近，在實際執行中，發展革命，使無產階級從被經濟和政治的奴役中解放出來，從被國家和財產的奴役中解放出來。我們在列寧的最新著作“國家與革命” 中徒勞地尋找這種示範。

列寧的書首先是與社民派和改革派進行論戰。這就是為什麼我們說它是一部供社會主義政黨內部使用的作品。書中引用了大量馬克思和恩格斯的言論— — 實際上，恩格斯的言論比馬克思的言論更多— — 以至於如果去掉許多頁的引文，整本書將淪為一本相當小的小冊子。

當然，我們不能不贊同該書的第一部分，它強調了資產階級和民主的虛偽性，根據這些虛偽性，國家將是所有公民利益的代表，而實際上國家是統治階級剝削被壓迫階層的武器。但是，列寧又陷入了馬克思主義（或者說是恩格斯主義）的錯誤，根據這個錯誤，無產階級通過奪取國家權力並將生產資料轉化為國家財產，設法使國家本身消失。如果國家也成為了財產所有者，我們就只會得到國家資本主義，而不是社會主義，更不會有什麼國家的廢除或無政府狀態！ 。

廢除一個有機體的方式被認為是增加它的功能，並賦予它新的權力手段，這是如此的奇特！

在這種情況下，所有無產者將成為國家的打工者，而不是私人資本家的打工者。國家將成為剝削者；也就是說，高低級統治者的無限組合，以及所有等級的官僚機構，將構成新的統治和剝削階級。看來，類似的東西正在俄羅斯形成，至少在大城市和大工業領域是這樣。

就國家而言，這是一個嚴重的馬克思主義錯誤：把它看作是階級劃分的簡單結果，同時也是造成它的原因。國家不僅是資本主義的僕人，加強了資產階級的經濟特權，等等，並且國家本身就是特權的來源，它構成了一個階級或種姓的特權者，它通過總是向統治階級提供新的元素來養活它；更何況，除了政治實力之外，它還擁有經濟實力，即所有社會財富，作為唯一的所有者。

列寧說，專政將是“把無產階級組織成統治階級”。但這是一個完全矛盾的說法! 如果無產階級已經成為統治階級，它就不再是無產階級，不再是無財產。這意味著它已經成為了老闆。此外，只要有一個統治階級，那就意味著有被統治的階級；也就是說，必需有保持或成為無產階級的階級。階級劃分將繼續存在。而對這個謎題的唯一解釋是，統治階級將由無產階級的少數人構成，他們將剝奪目前的資產階級少數人的權利，並在政治上統治和經濟上剝削所有其餘的人，即被剝奪權利的舊階級和大多數無產者，他們將保持這種狀態，並將繼續處於受支配的地位。

如果這個可怕的錯誤成真，人類將再次白白被鮮血染紅。它只是在痛苦和不公正的床上從一邊轉向了另一邊！

米哈伊爾·巴枯寧在四十五年前就預言了應用馬克思主義的這些後果：大城市較先進的工人和工業集團的政府，損害了農村、小城鎮、非技術行業的大多數工人的利益，等等。

列寧在馬克思和恩格斯的護送下，以1848年和1871年的法國革命為例進行呼籲。但是，正是從這些革命的經驗中，無政府主義作為一種自由意志主義的革命概念誕生了，因為所有仔細看過這兩次革命的革命理論家都注意到了國家主義或獨裁主義路線對革命的損害。在這方面，馬克思本人被[列寧]錯誤地引用了，因為在寫巴黎公社時，他根本沒有讚揚中央集權主義（如列寧所說），相反，他讚揚的恰恰是公社自治制度。

列寧經常說要摧毀國家機制；但他要摧毀資產階級的國家機制，以共產黨的另一個同樣官僚政治和繁瑣笨重的國家機制來取代它。在這種變化中，只有那些構成新國家、新官僚機構的人員才會受益。在這方面，我想到了一個古老的寓言故事：一匹滿身蒼蠅的受傷的馬，拒絕了那些想把蒼蠅趕走的人的幫助，馬說，“我身上這些蒼蠅已經吃飽了，而如果沒有他們，其他蒼蠅會更加飢餓和貪婪地飛來。”

列寧的這種中央集權主義偏見就算在他提到無政府主義者時也暴露無遺，“因為他們不想要管理”。我們不知道是誰告訴列寧的，無政府主義者不想要行政管理。但他的錯誤在於，他認為沒有官僚集權、沒有權力，也就是沒有國家的行政是不可能的；既然無政府主義者不想要權力、國家和官僚集權，他就認為我們不想要行政。但這是一種幻想[fisima]。在現實中，最好的行政管理，就像最好的組織，真正配得上這個名字的組織，必需是最不集權和最不專制的。

當列寧引用恩格斯的話說，他想實現“消滅國家的目的”時，他是在陳述一種並沒有實際效果的虔誠的意圖，因為他選擇的方式反而導致了國家機構的加強— — 它只是在形成過程中從一個階級的統治轉移到另一個階級的統治。

在一份無政府主義報紙上，我們不能忽視列寧在這本書中關於無政府主義者和無政府主義的說法。

我們在上面提到了其中的一些內容。但我們不能掩蓋列寧為公平對待無政府主義者所做的努力，也許是因為他從經驗中知道他們的合作會有什麼樣的價值。他並不總是能做到這一點，例如，他說“無政府主義者在關於需要摧毀國家機制和取代國家的方式的具體問題上沒有做出任何貢獻”。所有的無政府主義文獻都是對此的批駁證據。

但是列寧在大約三十年後為無政府主義者伸張了一點點正義，即承認普列漢諾夫的誹謗，《無政府主義和社會主義》連同德維爾的一本愚蠢的小冊子，構成了關於這個問題的唯一社會主義處理方式，是非常糟糕的。

據列寧說，格奧爾基·瓦連京諾維奇·普列漢諾夫(Georgi Plekhanov) 在談到這個問題時，“迴避了最現實和最重要的問題，即革命對國家的態度”。在普列漢諾夫的小冊子中，除了相當多地提供了關於施蒂納、蒲魯東等人的思想材料的歷史文學部分外（還是按照列寧的說法），還有另一部分是“小資的和庸俗的考慮，旨在證明無政府主義者與土匪難以區分”。列寧把這種對待無政府主義者的方式歸結為普列漢諾夫的機會主義政策，他在政治上想“在資產階級的引帶上行走”。

不用說，普列漢諾夫的粗俗和小人之心的誹謗就在這幾天被同一個布爾什維克和列寧主義的“前進報(Avanti!)” 重印了，誰知道為什麼呢。

但是，如果列寧真的能認識到，像普列漢諾夫那樣的社會民主黨人對無政府主義的通常批判是訴諸於小資產階級的瑣事，那麼他的論據也就不那麼確鑿了，因為他針對的也是他自己特別編造的、在現實中並不存在的無政府主義。他重複了恩格斯對蒲魯東主義者的批評，把能夠在一夜之間廢除國家的幻想歸咎於無政府主義者，而不知道無產階級應該用什麼來取代它，等等。

但是要說明列寧是如何完全不了解無政府主義者究竟想要什麼以及他們打算如何行動的，我們就必須至少寫出與我們迄今已經完成的一樣多的東西。如果有時間的話，我們會在下一次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