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fre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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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誌Blog on Cinema的作者 業餘影評寫作者 Cinemagoer

观后记:《樱桃的滋味》

《樱桃的滋味》Taste of Cherry (1997)

相隔二十多年重看,记下自己的感受以及和影友讨论后的心得。

本片是伊朗导演阿巴斯奇亚洛斯塔米在备受赞誉的「科克三部曲」后的作品,于1997年的坎城影展,和今村昌平的《鳗鱼》共同获得金棕榈大奖的肯定。对当时的我而言,坎城评审给奖的决定比较像是一种「迟来的肯定」的政治操作,一种对世界影坛新发现(阿巴斯)和影史成就(今村昌平)的双重追认,虽然时至今日这看法已经不太重要,但多少反应了一部份我对这部片的不认同。

一位企图自杀的男人,开着车在路上四处寻找愿意在他死后帮忙埋尸的人,从而展开多段在车上的来回对话辩论。相比于前作拍摄科克山村和伊朗大地震灾后所传达的「生命的创造性」,本片题材显得格外阴郁沉重,甚至有种刻意选材的感受,连同下一部《风带着我来》,多少让我怀疑这是阿巴斯某种意义上迎合世界影坛的创作转向,当然这应该只是我的小人之心。但本片不断重覆的形式、刻意的设计感和为赋新词的说教,很难让我认同阿巴斯如何能用他的生命哲学与电影美学处理自杀这样的议题。

然而重看后更加确认,《樱桃的滋味》仍然延续了前作的空间概念,镜头来回切换在车内的正反拍和车外的大远景视,蜿蜒的山路成为迷宫的隐喻,远方的城市景观和山路上的绿树及至充满砂石的荒漠,像是一个男人在他设置的陷阱中不断绕着圈圈,直到被拉到黑洞为止。包含言语本身,从车窗窥视出去的视角,车子曲折的运动,连同地景的变化,在阿巴斯的调度下各元素形成复杂的对位关系,形式映照着故事核心的叙事。

讨论中一个看法是(也是来自阿巴斯本人的访谈),男人对自己生命何时结束的选择性,正包含在他生命创造的能量之中,他追求死亡的过程,其实是在追寻生命活下去的可能,透过游戏性、仪式性的机关正好体现出他的生之动能,这和《生生长流》中面对巨大死亡灾难的灾民,固执地想要让生活继续下去其实是同样的生命观,两片中车子和山路的结构也就成为相似的隐喻。

本片一个著名的幕后花絮,或说是主要的拍摄手法,就是实际上和片中三位搭车的乘客进行对话的,其实是导演阿巴斯本人,饰演主角的男演员是透过另外的拍摄再加入的。阿巴斯的戏剧方法是透过接近「质问」的形式去逼出非专业演员的真实反应,因此这以虚构缝合出真实的谎言,为的是挖出角色身上真实的力量。这正延续了《何处是我朋友的家》的虚构中有真实或《家庭作业》《特写镜头》中的真实包含虚构的精神。

这三位乘客的选角明显地充满寓言性和政治性,首位正要回营的年轻士兵代表了青春的无知与承受国家暴力规训的无辜,男主角对他略显侵略性的咄咄逼人像是一种情境实验。第二位神学院的学生在车上则是进行一场宗教与哲学的辩论,然而学生缺乏生命经验以及深受教义的规训让他同样显得不知所措。直到第三位的老标本师,用他自己曾试图自杀的经验,和他活了大半辈子的生命体悟说出一番让主角无法反驳而沉默的台词,一方面他愿意接受、承认男主角自杀的意图与请求,另一方面他也固执地相信生命将会继续。同时这三位乘客的族裔设定也明显地有意在言外的用意(库德族、阿富汗留学生、土耳其裔)。

若要把《樱桃的滋味》从一个设计的过于精准、刻意、充满话唠的说教作品,稍做评价上的修正,几个思考方向是,一来我并不真的清楚关于自杀的对话,对阿巴斯个人或是伊朗社会的意义如何地重要,或许有更深的原因让这个形式有其必要性。二来阿巴斯降低情节的戏剧性,隐去了角色自杀的动机,以电影的虚构空间和他持续发展的车内形式搭建的对话舞台。第三,甚至他也以隐身的方式让个人视角参与其中,亲身去感受、挖掘从人的语言和脸孔中所能包含的力量。

那么,或许我们不真的需要期待阿巴斯如何能编写出更完美的关于自杀的戏剧,而是我们该如何能进入阿巴斯的电影概念与结构中,去理解他独特穿梭虚实的对话实验。正如他在结尾时透过电影幕后影像所揭露的电影幻觉一般,重点不在于我们该如何进入电影,而是我们能怎样的出来。

(2022/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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