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谋人
元谋人

一个单纯的人

《無主之作》找不到能認同的影評,所以自己來寫

(編輯過)
導演展現了所有的虛假、所有的迷狂、所有的無能,讓我們噁心、讓我們難受,換句話來說,其實是想讓我們思考真誠。

初看完《無主之作》後心潮澎湃,非常激動,馬上就急著去網上找一些點評和分析,想和人賽博共享一下自己的情緒。後來發現大失所望,好像每個人著重的點都有所不同,但像這樣跟我180度反轉的觀點卻比比皆是,一個極度諷刺虛偽做作的電影居然能被分析成合家歡跟尋找自我的藝術?抱持著這種憤怒,於是整理了一下思緒,想從畫作跟藝術的角度來討論一下這部電影。 (會有些劇透,不過在我看來這部電影有點像篇議論文,著重的點不在於角色塑造和故事,而在於討論的議題。)

審美的專制,與一神論的崩塌

電影開場的第一幕,主人公的姨母帶著他去逛美術館,然後藉著導覽員之口講述了當時納粹對於畫作審美的態度:“藝術來自於技能”、“民族一切具有創造性價值的事物得以永恆”

納粹

與此情節對稱的是,主人公在戰後的東德就讀美術學院,然後在課堂上藉著老師之口講述了當時蘇聯對於畫作審美的態度:“修煉你們的手藝”、“服務於人民”、“藝術家只有讓自己投身於人民的興趣之後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

蘇聯

不出意外的,極左和極右在畫作審美的領域成功會師了,他們倆的共同點並不是:欣賞寫實繪畫的技法、藝術應該投身民族跟人民……而是在於對畫作審美的專制。宣揚米飯好吃,跟宣揚麵條好吃都是沒問題的。問題是出在用制度去逼著人只能吃米飯,有人想吃麵條?那通通都是階級敵人,要予以消滅。在老掉重彈的譴責完專制的邪惡以後,隨著劇情主人公逃離東德前往西德,這時就要開始思考,在沒有束縛(同時也失去保護)的情況下,我們如何去審美畫作?

這就會產生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第一個方面就是:畫作審美的評價變得各說各話、雞同鴨講,評價的正確性被個性所取代。不同的評價體系能得出完全矛盾相反的審美結果,在一套體系看來覺得落伍俗套的東西,在另一些人眼裡可能就價值連城。每個人可以自由的選擇不同的評價體系,那幾乎就等於是自由的選擇一張畫的好壞。那畫的好壞,沒有客觀的評價標準之後,我們要怎麼去認知他?我認為意義的多元化是會增加溝通的難度,並且帶來了一些荒謬性,我們不能統一的達成一個共識,但是我們能在一些限定條件下達成共識,比如說一張插畫,它在商業評價中可能是好的,但是在藝術史的評價中它就是落伍的,我們可以分開來討論。所以這裡最關鍵的就是能找到一套論述,甚至能夠創建一套論述,可以把垃圾捧成瑰寶。去改變人們的認知,讓人們相信它是美的,相信它是有價值的。

第二個方面就是:唯一的真理,唯一的評價體係被打破了。就像是二手時間裡的蘇聯人失去了一個偉大的共產主義理想。上帝死了,於是我們只好跋涉在無神的荒原上。沒有了一條強制的道路固然是好的,但是自由之後要承擔自己去尋找道路、自己去定義意義的責任。這是非常辛苦的。就跟男主角後面再盯著一張白紙發呆一樣,是很痛苦的。自由是很痛苦的,沒有了束縛,你想幹什麼就乾什麼,但是你究竟要幹什麼呢?

白紙
白紙


用藝術的虛偽來引發故事的反高潮

電影第二個最值得講的就是他對於當代藝術的極致嘲諷,他非常高明的嘲諷技巧就在於,他沒有去聲明或者是很強調,藝術的本質到底為何?藝術怎麼怎麼做是藝術,你們這麼做不是藝術。就像是很多rap歌手強調只有地下的只有真實的才是rap的,其他那些金表車子女人都是假rap。事實上,根據桑德爾的說法,我們連一個高爾夫球運動的本質都幾乎不能夠說得清楚,何況是藝術的本質。這個詞從古至今的發展太過於復雜,它能指代的東西也太過於多樣,導致它的實用性變得非常的差。它可以表示手工藝的嫻熟、可以表示創造性的技巧、也可以表示情感和意象的傳達……它可以表示的東西太多太多了,如果作者僅僅是提出一個,他認為理想中的藝術是怎麼樣子的,並且把他奉為真理從而去批判一些別的假藝術,那其實就會落入一種觀念之爭,這種觀念之爭是很難有結果的,甚至也很難分出對錯。那這種批評或者嘲諷就會變得軟弱無力,然而作者選擇了是一種更高明的嘲諷方法。他嘲諷的是藝術的虛偽,藝術的故作高深實際上只是白痴在囈語,藝術的尋找自我尋找真相。他嘲諷的僅僅只有一點就是虛偽,就是不真誠。

導演是如何實現這種嘲諷的呢?首先他給故事營造了一個巨大的張力,像是橡皮筋被繃得很緊了一樣。男主最愛的姨母被納粹所殺,多年後他居然陰差陽錯的喜歡上了兇手的女兒,甚至最後兇手成了他的岳父。這段其實是非常非常有衝突性的,我們可以想像到,如果真相被揭露之後,也就是這個橡皮筋瞬間放開之後,巨大的張力得以釋放,這個劇情其實是非常有看點的,男主知道真相後有什麼反應?女主有什麼反應…………能看到不同人的掙扎。然後要如何觸發這一個張力的釋放呢?當然可以通過記者可以通過調查報導可以通過像偵探一樣的尋兇,但是這個電影有很大一部分在講的是藝術,我們就會有一種期望,就是也許可以通過藝術去探明真相,去引爆這個爆點。事實上藝術在某一方面也是有這個能力,也是有這個責任的。藝術家能發現一些矛盾、一些不合理、一些問題、不管這個問題是社會問題:就像是環境問題或者是政治問題……;還是個人問題:人的存在,人到底想追求什麼……他總是能夠發掘問題,然後做出藝術表達,去做出某種抗爭,去回應這個世界。我們對藝術是有這樣的想像,有這樣的期待的。特別是男主從蘇維埃的革命藝術跳脫到一個自由世界去尋找當代藝術,這種更有表達更有觀點的藝術之後,我們會更加保持著這種期待,他也許能夠通過他的藝術創作找到他姨母之死的真相,能夠引爆這個劇情的爆點。然而事實是怎麼樣呢?他啥也沒發現,被自己蒙在鼓裡。導演不斷的給出他的岳父就是殺人兇手的證據給觀眾,不斷的在挑逗觀眾,男主能發現岳父的表情不對嗎?男主能打開那張報紙嗎?男主能深入新聞調查嗎?然後再配上男主堅定的獨白,我想要做的藝術就是尋找真相,探索自己的內心,尋找自我。實際上他做的藝術僅僅只是變著活的找新花樣來玩,故作高深莫測,但本質上並沒有進行任何努力和探索,只是洋洋得意的在一些迷狂的表現形式上陶醉。特別是風吹動窗戶,讓投影儀打在畫布上展現事實真相的那場戲,姨母之死的真相不是你去探索來的,不是你去調查你去思考來的,而是天上掉下來的,就算是天上掉下來,癱在你面前,你也是跟個二愣子一樣,啥也不知道,還傻傻的把它畫出來並且非常陶醉其中、志得意滿。電影最後的半個小時,男主沉溺在自己飄飄欲仙的虛偽當中,但並不自知,甚至是沒有能力自知。讓觀眾期待中的那個真實被揭露後的高潮在張力達到最大時,瞬間化為了泡影。形成了一個讓人非常憤怒而且空虛的反高潮,這個反高潮的原因就是因為藝術的虛偽。特別是最後按喇叭的那場戲,簡直是把嘲諷推向了極致,他模仿了一個精神病人的怪異行為,當成了自己靈魂的昇華,並且樂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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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批評藝術虛偽性的這一點是非常高明的,我們也許真的永遠都不知道什麼是藝術,但是我們所有人都能知道什麼是騙子,什麼是一個故作高深的傻子,他嘲諷的是這種荒謬。其實刨根問底,這部電影要講的東西只是如何真誠,導演展現了所有的虛假,所有的迷狂、所有的無能,讓我們噁心、讓我們難受,換句話來說,其實是想讓我們思考真誠。裡面的一個老教授,他以毛氈和油脂來進行所謂的創作,並且一直不解釋他作品的意義,捍衛他的神秘感,牆上的一坨意義不明的屎狀物,這種東西能被稱為藝術嗎?我其實不太知道,雖然我非常抗拒,但也許在某一類人的眼中,這也算是藝術它可以算。但他起碼有一點是做到了,他算是真誠的,他真誠的探索了自我,並且他的神秘感也保護了他,對我而言,至少他只是淺薄而已,並沒有欺騙人。

真誠


CC BY-NC-ND 2.0 版權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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