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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弘之死

近来读明文选,高启应是必选的明人作家,但易代之际的划分原本就纷纷扰扰,不那么绝对,高启本人在明朝建立后,很快就获罪而死,若是论其他的文学创作,其实算作元代作家,或是元明交界之作家,可能更适合。

文明的一个标志,就是放弃了酷刑。

茨威格便专门描写过火刑的惨烈,读之令人惊悚不已。

我们常常听说的凌迟之刑,也是要通过酷烈残忍的非人行为,来吓止一些胆敢反抗的行为。

福柯在《规训与惩罚》里探究酷刑的用意,边指出这种公开处决,通过超出惩罚本身的肉体暴虐,便是一种仪式性的报复,其最终用意并不是因为犯罪的对应惩戒,而是要用这种丧失人性的手段,来表达君权至高、不容破坏的绝对性。

「18世纪的改革者认为,在这种危险的仪式化的暴力(公开酷刑)中,双方都超出了正当行使权力的范围。在他们看来,暴政面对着叛乱,二者互为因果。这是一种双重的危险。因此,刑事司法不应该报复,而只应该给予惩罚。」(《规训与惩罚》)

高启恰恰就死在朱元璋的酷刑下,时间是洪武六年(1373年),而这种酷刑便是「腰斩」。

后来祝允明在《野记》中说,高是被截为八段。

但按照腰斩的通例来说,其实并不确实,因为「腰斩」刑罚的残酷性就在于拖延人死亡的痛苦,让人死而不死,才具有其恐怖的威慑力。这就像莫言所写的《檀香刑》一般,都是要通过延长受刑者的痛苦来满足施刑者的发泄报复之气。

所以,即使高启确实被砍成碎块,也不过是一种夸张的传言而已,或是竟在腰斩之后,又对尸体加以侮辱,类似于后来清朝文字狱,一定要破棺戮尸了。

但高启又为何陷入此种结局呢。

这其实要与当时的社会大环境联系起来说。高启是平江路长洲县人,也就是明代的苏州府,如今的苏州市。元末群雄并起,此地算是张士诚的核心区域,当年与朱元璋彼此攻伐多时,虽然战败而亡,但苏州一代的百姓始终都对张抱有同情之心,而对外来的朱元璋军队少有好感。

后来梁羽生先生写《萍踪侠影》,还专门提及这段历史,并虚构了一个张丹枫,来演绎一场罗密欧朱丽叶的故事。

朱元璋本人在明朝建立后,始终对坐稳皇位有所忧惧,这也是一时暴起,忽登大位者的常态。经常被后人拿来并举的汉高祖刘邦,同样也是如此,汉初三杰与明代的功臣们,同样没什么好下场。当代一位学者还专门统计过,朱元璋诛杀功臣的顺序与标准,而在这份表格中,明太祖的选择和汉高祖的选择没什么不同,都是从「外人」杀起,最后只保留下一小部分算得上核心的亲近,而留给后世的烂摊子也都是一群亲戚子孙。然后便是「七国之乱」和「朱棣夺位」了。

顺便说一句,朱棣在面对方孝孺的坚韧不屈时,所采取的手段,同样算是父子同心,不仅有了「诛十族」的花头,甚至在传说中,也受到同样的虐杀方式:腰斩。 (关于腰斩,维基百科还统计了一下历史上曾经受过此刑的人,可以参考。)但在正式的历史记录中,方孝孺是被凌迟而死的,大概是因为腰斩太便宜,必须凌迟,切成碎肉,才能发泄朱棣造反过程中,几经生死,在绝望中得胜,必须以暴虐之手段报复,才能得到安慰的帝王之心。

不过,话说回来。方孝孺之死的原因,无论朱棣打算怎么解释,最终还是无法改变历史的评价,明代后来的帝王,也逐渐恢复了方孝孺的名誉。但高启呢?虽然大家也知道他是冤枉的,他也没有十族可杀,但具体因果直到明末,钱谦益来考证其始,还是认为起源于他的一首小诗。这也被《明史》所采用。其实今日读来,不过是清风不识字的诬枉而已。但对于帝王身边人来说,朱元璋本人的好恶还是能被察觉到的。所以,重要的不是朱元璋怎么看待这首诗,而是当那些意图逢迎,借机取利的人,掌握了这一动态后,朱元璋本人便在各种消息里,不断循环自证了。

这也是后来魏观被污蔑,便立即获罪,而高启也因为一篇上梁文,联及而死的原因了。

魏观是老实人,他又怎么能猜想到,朱元璋久蕴心中,对于张士诚在苏地所获得爱戴之惊惧呢?此时一并激发,所谓有仇报仇,有怨抱怨,是魏观连累了高启,还是高启连累了魏观,已经不重要了。正如当年唐代张巡、许远后人的争执一般,根源并非是谁的不对,而是朱元璋本人心里的不舒服。

说得更直接一些,朱元璋在明初的想法与后来清人入关后的想法,十分相似。都是一种「我怎么就得了大位」,而对四面八方的看法格外在意。所以,朱元璋要写《昭示奸党录》(后来雍正同学也很开心地写《大义觉迷录》)、写《大诰》,要让天下人世世代代都听从我的安排。当然,他一死后,孙子不听他的话,儿子也不听他的话,最后这祖宗之法还真是祖宗之法了。

其实,事过几个世纪,再来看高启之死,到底他该如何逃脱这种命运呢?

其实是没什么好办法的,只能说当时与他一般名气的人,要么侥幸,要么不幸。

庄子在《人间世》中虚构了颜回与孔子的对话,正是在说明这一点。

人在世间,总有无法逃脱的羁绊,高启固然有之,而对立方的朱元璋也不是没有。高启固然是在临刑时痛苦万分,但朱元璋建国后一样无往而不在恐惧之中,佛陀便曾经解说过这种不得为苦,得也为苦的心态,喻之犹如「火宅」。

到了近代,朱元璋化为民族主义的符号,大家要反清,虽然不一定复明,但将朱元璋竖起来作为大旗,实在是一件利器。而到了后来,一些摇摇摆摆的人,又将之拿来借古讽今,可见是学多了历史,却又忘了历史。高启的性命,可始终与他的诗文扯不开关系的。

1948年12月10日通过的《世界人权宣言》,距今天已有七十多年,但那仍然是人类在不断地试错和纠偏中,慢慢得来的一种期望和信条。到了今天,固然在文字语言上,仍然可以耍弄花招,但在这篇宣言中所提及的各种自由,仍然是得到大家认可的法则。

自然,总有一些「但是」派,来为我们强调各种特殊原因,但我们只要看出,他们也不得不在这法则之上来强调特殊,也就能明白,四海之人心,并没有什么不同。

人与人,可以在口味上有区别,可以在肤色上有差异,可以在性格上有不同……我们还可以举出「你和我」的种种不同,但总有一些东西,是不会因为这些「不同」而改变的。也正是在这一法则之上,高启和朱元璋同样达成了一致。他们都需要安全,高启无法改变,而朱元璋有权力改变,却只选择了一条错误的道路。

当煤山上的皇帝和太监一起彷徨的时候,当李自成、张献忠一起点火烧房,肆意杀戮的时候,当一个个皇帝坐在清朝正大光明的牌匾下,最终只剩下一个马上就完的小孩子……

我不知道,高启能否想象这种想象,朱元璋必然是不会如此想象的,因为他一心想着的,无非是给自己子孙,把棍子上的刺都削掉,好不容易赚下的家产,可不能被人偷了去。

高启那首被认为惹来杀身之祸的小诗,如此:

「女奴扶醉踏苍苔,明月西园侍宴回。小犬隔花空吠影,夜深宫禁有谁来?」(《宫女图》)

而他被后人称道的诗,又有很多,我只是胡乱略引几首:

渡水复渡水,看花还看花。春风江上路,不觉到君家。 (《寻胡隐君》)
江水江花只自春,不知容易解愁人。山川寂寞衣冠泪,今古消沉简册尘。草草逢人空识面,匆匆为客莫容身。十年忧患谁相慰,赖得君家是近邻。 (《早春寄王行》)
何处可徘徊,林间共水隈。夜归家犬识,春睡野禽催。有地唯栽药,无村不见梅。兴来惭独饮,时唤老农陪。 (《郊墅杂赋(十六首)·何处可徘徊》)

最后再提一句,虽然高启在诗中提到自己已老,但其实他只活了三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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