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加甘甜

有時候，人很難安慰自己。

古龍在自己小說中，幾次寫到同樣的語句，也就是所謂人生本來就是苦痛，該堅強面對，努力戰勝。這里面能夠看出當時古龍，對于自己過去的總結，以及在這種命運面前，所作出的選擇。

但幾次寫到，并且幾次遇到，原本就暗示著命運本身的可懼。

在很多講及命運不可改變的電影中，往往如此。主人公的一切努力，不過是讓命運繼續按照原來軌道行駛，宿命的車輪被主人公的血肉所潤滑，反而更加嚴絲合縫。這種故事，讓人深思，但其實也改變不了人對于「改變」的看法。一切的信仰都是不堅決的。或者說，相信原罪說與得到救贖，同樣是一種懷疑。宿命論從來不是宗教的主流，正因為如此。

果戈里說過：「您要堅實地向前看，不必為您的生活中有些空白的、無所作為的歲月而慚愧。我們需要休息。這樣的歲月在所有人的一生中都是常有的。」

從安慰人的角度來說，這句話很有道理，而作為一個果戈里的朋友，這位朋友必然也是欣慰的。

我們能夠有這樣的朋友嗎？這或許取決于我們自己到底能不能擁有這樣的朋友。

畢竟，以酒肉，以金錢，總是可以得到各種各樣的幫閑幫忙，說什么樣的話，都是可以交換的。但真正的朋友，往往并非如此。一個身邊的人，會說一些不中聽的話，雖然未必就是朋友，但至少讓我們對于自己的生活，常存一絲懷疑。在如今這樣的時代，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享受頂峰的孤獨，但總有一些時間，我們需要認真反省自己，而不是一味放任。

需要休息，也需要不總是如此慚愧。誰不如此？不要被那些長篇大論的卷章所欺騙，即使是一個真正值得尊敬的人，他所經歷的苦痛傷感猶疑卑鄙，也同樣不會少。所以盧梭會在自己的書前頁，寫下那些關于證明和信任的話，因為誰也不會將自己和盤托出。我相信盧梭所言的真誠，但我從不認為，在這樣一本書中，就是全然透明的盧梭。

過去的評論，往往認為宋代的理學家苛刻，比如他們總拿制止小皇帝折斷春天花枝這件事為例。對于這件事，我并不站在雙方的一邊，但我總認為理學家之所以要苛刻，實在是認為他們的理論是針對內心，而非對待他人。他們所循循善誘嚴格要求的道理，是講給要修身治己的學生聽，而非是說給一般人的生活。

所以，理學家只能死而后已。而要成為理學家那樣的人，也就很難。到了南宋滅亡，又經歷了元和清兩代異族高壓和明朝的不講道理，真正想做一個完人，就更難了。

如果遇到康熙、雍正、乾隆這樣的皇帝，就更加糟糕，他們不僅僅要靠刀來壓服，還要在自己的私心上拿出大義的招牌，來說出自己的天經地義。

但到了雍正不正，乾隆要錢，乃至于各個都成了美食代言人的時代，人們還是發現，沒有了刀，乾隆的詩，也就是詩而已了。

歷史是可以安慰現在的。

我們無法渴求眼前就能有一個人來安慰自己，但卻仍可以相信時間本身。這不是因為時間所帶來的變化，而是在宿命和改變之間，并沒有人選擇前者。

就這樣讀一句詩來結束吧，在詩中，我們可以一起等待。

「不，這毫無歡樂的月桂與這無欲無求的果實，

還有從中誕生了一切生命的徒勞喧囂，

不，這一切，都是為了讓睡夢愈加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