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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叙香园往事》〈叙香园饭店——铜锣湾(1962年–1987年)〉

叙香园饭店铺面不大,分上下两层,楼上是小阁楼,楼下有八张四人卡位,七张十人大台。阁楼只有三张四人小台,两张十人大台。全饭店坐满,可以容纳一百三十位客人。饭店的员工都是从中环的叙香园来的,包括厨房和楼面,从开业到结业似乎都没怎么大变化。

原文刊载于虚词・无形

文|李恩霖

叙香园饭店——铜锣湾(1960年-1987年)

(Orchid Garden Restaurant)


1959年,中环的叙香园结业后。五舅父开办了叙香园饭店。开张大吉那天,由东华三院总理陈兰芳(也是五舅父的外父)燃点他的「广万隆」出品的爆竹,送上祝福。饭店地址为骆克道481号,近波斯富街。叙香园饭店在钻石酒楼和富临饭店之间,一排三间都是当下最有知名度的酒楼。


叙香园饭店铺面不大,分上下两层,楼上是小阁楼,楼下有八张四人卡位,七张十人大台。阁楼只有三张四人小台,两张十人大台。全饭店坐满,可以容纳一百三十位客人。


饭店的员工都是从中环的叙香园来的,包括厨房和楼面,从开业到结业似乎都没怎么大变化。饭店上层的部长是润哥,是五舅母的亲戚,早年在杏香园工作。下层是苏哥大佬(员工一号),十多岁已经开始在上环叙香园工作。熟客们都认同他们是饭店的永久固定资产(permanent asset),没有他们,饭店就不完整。


酒楼生意渐渐稳定起来,每晚都座无虚席,所以五舅父不建议我们林家星期日的午膳在那里吃,除非是下午三时之后。因为星期日午膳时段,大部分位子都已留给固定熟客,主要是马主们,待吃完午饭后到跑马地马场「铺草地」(以银纸贡献给马会)。于是有几年,我们改去六国酒店二楼的六国饭店较多。六国饭店在湾仔「海皮」,位于轩尼诗道的循道会香港堂附近。一些林家家人在香港堂做完崇拜,很方便步行去六国饭店,在那边午膳。其他林家成员,比如我们一家,在循道会九龙堂做完崇拜,乘搭尖沙咀码头的天星小轮或佐敦道码头的油麻地小轮到湾仔码头,上岸后步行经过湾仔警署,几分钟便到六国饭店。

一提到六国饭店,我就联想到1959年的「三狼案」,当时的著名石油业富商黄锡彬之子黄应求有一晚在六国饭店的仙掌夜总会消遣完,在取车途中遭几名匪徒绑架。数日后黄家接获打单信,内附一只耳朵,署名「野狼」,要求赎款。黄锡彬立即报警,没过多久,黄应求就被撕票了。因为黄应求出事前在六国酒店的仙掌夜总会喝酒,夜总会和我们每个星期日午膳的六国饭店就在同一楼层。所以当服务员指着一个方向,说黄应求是在同一楼层的夜总会里喝完酒被人绑架时,我们几个小孩子都望向那个方向,夜总会日间还未开市,漆黑一片。服务员整蛊我们小孩们,笑说他的鬼魂还在他坐过的台,吓得小孩们都拢在一起,哗然大叫。那段时间每个星期日,林家各人都追着这件事的发展,足足有两个多月,我尤其被吸引,好像在看电影情节,之后查到匪徒的身世,印象最深刻的是,其中一个是电影化妆师「黏须灿」。


铜锣湾的叙香园饭店,小小的铺面,装修平实简洁,却有「富豪饭堂」之称,常常能在这里看到各界知名人士,就像近代的「福临门」。当时,在繁忙的午膳和晚膳时段,能在叙香园订到位是很大的面子,算是「a restaurant to see and be seen」,只有有头有脸的熟客才能订位。熟客也很慷慨,带位时也会给部长们小费。饭店的营业时间颇长,由上午十一时至深夜二时,富豪和政界人士多在午膳时间来,专业人士和艺人多在晚膳时间来,作家则在宵夜时段来。


富豪人士中,刘銮雄最爱外卖这里的叉烧,邓肇坚爵士喜爱清蒸三刀鱼,冯秉芬独爱豉油王鹅肠,霍英东每次一定要吃蜜炙菠萝鸡和咸鱼鸡粒煲仔饭(瓦罉上) 。政界常客有前港督尤德和他的夫人彭美拉,简悦强爵士、关祖尧爵士等。专业人士则有方心让医生,香港殡仪馆老板萧明,食评人王亭之,足球员姚卓然、莫振华及何祥友等。艺人有任剑辉、白雪仙、胡枫、李香琴和谭炳文。作家杨天成会在宵夜时段写作。据饭店员工说(不是胡说的),黑道人物叶继欢和张子强也有来过,因为附近就是登龙街,当时是白粉买卖的中心。


但在非繁忙时间,叙香园却是一间平易近人的街坊小菜饭店,所谓丰俭由人,例如菜远虾子豆腐、素焖柚子皮、梅菜蒸斑尾、鱼片猪红粥都是驰名街坊的。我有一两次和同学们打完乒乓球后,下午茶时段到叙香园用膳,同学们对叉烧及烧鹅当然赞不绝口。虾子柚皮口齿留香,令各人回味无穷。


最有派头的富豪,就会要求叙香园上门,提供喜庆筵席「到会」服务。例如罗德丞律师曾在他的深水湾大宅的大花园延开三席。叙香园饭店的大厨谢金,连同几个厨房及楼面的伙计,带上银器餐具、象牙筷子、桌子、锅、大型石油气炉,直接在花园里烹饪和上菜。这个晚上,饭店则由二厨和散工负责。其实这样的安排,需要饭店做出很大的牺牲,因为这会劳师动众,生意受到影响,是熟客再三要求才会答应的。这种形式的到会服务五六十年代较普遍。当时我家在大埔道邻近,附近曾经也有一间,商号为「喜庆筵席专家」,包办「到会」生意,但到七十年代已买少见少。


湾仔区的夜晚龙蛇混杂,黑白两道会同时出现在酒楼,但他们各不相犯,都乖乖地用膳,不会惹事,算是尊重美味的食物。如果有人惹事,五舅父就会打电话给警司来吃饭,警司会派马仔来,那么那晚肯定不会有人惹事。有一晚,一个麻雀馆少东在叙香园吃饭后,他半醉半醒之间,在洗手间旁的海鲜水缸里小便,五舅父立刻叫警司来宵夜。没多久,警司带着几个差馆的杂差来,饭店外更亮起警车闪亮的警示灯。结果,麻雀馆少东知难而退,say sorry及赔偿了水缸里所有海鲜的价格。


每晚,我的五舅父都会在收铺前来店里,将现金收起来,从铜锣湾拿回跑马地黄泥涌81号的家。本来路程很近,但有一晚,他到停车场取车时,被劫匪打破了头,抢走了所有现金,此后他就改为每晚乘搭的士。每晚,店里的伙计苏哥都会送他上车,写下的士车牌号,以防万一。又有一次,五舅父上了的士,发现的士对面的门也有人上车,好像想抢劫,舅父马上下了车,跑回酒楼,锁上大门。


话说1973年,全球陷入石油危机,香港政府实行灯火管制,晚上十时半后,全部街灯都要关掉,街道上漆黑一片。深夜时分,店里进来了一个陌生人,声称要打劫酒楼。部长苏哥暗地通知收银的司徒小姐,在后面的老板嘱咐苏哥应酬着劫匪,司徒小姐立刻把当天已经结算的大部分现金不慌不忙地给了老板,让他偷偷地从后门离开。结果,劫匪只是拿走了少量现金。


1982年,发生了一件不开心的小插曲,饭店的助理厨师梁汉生意外身亡,一时令饭店愁云惨澹。 4月26日,生哥和一班「群生社饮食工会」成员一起参加一个旅行团,乘搭广州往桂林的班机,不幸失事遇难,全机无人幸免,其中一位乘客正是无线的演员麦大成,最荒谬的是,麦大成刚买中了六合彩,请了一家人参加一个桂林旅行团,可惜天意弄人,全家人遭遇不测。其中他的岳父,也是群生社的成员之一,这件事令叙香园上下员工震惊及哀伤了一阵子,感受到人生无常的道理。


叙香园不仅深得本地人的喜爱,也征服了不少海外食客的胃口。海外的君子杂志(Esquire)曾经采访过叙香园,日本旅游局也介绍过叙香园,来光顾的外国人亦不少。 1984年,Newsweek选中叙香园这间做小菜的小店试吃,很是满意,于是做了访问。记者说,是著名好莱坞明星Danny Kaye介绍他来的。后来,食评人在杂志中称赞叙香园为「Best Cantonese Cuisine」,更用了两位饭店厨师的照片做当期的封面。五舅父非常开心兴奋,把附近报摊那一期的Newsweek都买光了,共有四十多本。报摊的小贩更把杂志的小海报也送给了这位大客仔。


1987年,香港电台「狮子山下」的《烟火人间》曾在叙香园的天台拍摄,总共拍了一个星期。夜晚,从叙香楼的天台往下看的骆克道,霓虹亮透,特别璀璨,是一个很有地方色彩的外景场地。女主角是张敏,这是她初试啼声的处女作,当时她还没拍过电影,她的经理人向华胜太太希望张敏能在投身电影圈前,让她拍电视剧吸取拍戏的经验。故事讲述一个从内地来香港的新移民的遭遇,后来做了欢场女子,她住在天台铁皮屋,放眼楼下就是灿烂的霓虹灯。剧组想借用天台作外景场地,虽然当时我已经离开了香港电台,但因为和导演单慧珠相熟,顺带帮忙联系,安排张敏可以借用叙香园的洗手间更换服装,及饭店可以供应剧组电力,以便打灯。其后,叙香园收剧组的费用也特别便宜。当时,我没有正职,吊儿郎当,常常替香港电台的剧集做配乐为生。在后期工作时,我还替这一集的电视剧做了配乐工作。


铜锣湾的叙香园饭店从经营之初到结业,生意一直很稳定,每月都有盈利。直到1987年,可惜业主要求收回物业,重建为铜锣湾广场第二期,又适逢五舅父打算移民,也到了结业的适当时候。

后感:所谓「创业难,守业更难」,能够屹立不倒,生存了二十七年实在不易。对我来说,铜锣湾的叙香园饭店最能够传承外公始创的中环叙香园的小菜风格。食谱很简单,用的是真材实料,味道保持隽永清新,套用桃姐的口头禅,「保证食过返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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