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媒体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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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别平等倡导公益机构,妇女权利守望者。

首先,我們不認為存在生理性別|跨兒中心回應


作者/ hc,跨兒中心執行主任

首發/ 新媒體女性


嚴格地說,“女人”不能說是存在的。

——女權主義者、波伏娃獎創始人朱莉婭•克里斯特娃(Julia Kristeva)

生理性別範疇是政治範疇,它創建了異性戀社會。

——女同性戀女權主義者、作家莫尼克•維蒂格(Monique Wittig)

這個稱為“生理性別”的建構跟社會性別一樣都是文化構建的;的確,也許它一直就是社會性別,結果生理性別和社會性別的區分證明其實根本就不是什麼區別。

——酷兒、第三波女權主義者朱迪斯•巴特勒(Judith Butler)

昨天看到劉滿新《跨性別女性是不是“女人”,到底什麼才能決定? 》 (下稱簡稱《跨》)一文,文章以太多未經討論的預設直接將女權主義和跨性別樹立為不可調解的對立面,作為一位女權主義跨性別拉拉對此完全無法認同。

《跨》一文,首先預設了女權主義怎麼看待生理性別和社會性別(可能部分女權主義者看法與該文描述相同,但絕不能代表女權主義一致地持如其所述的觀點),預設了跨性別群體怎麼看待生理性別和社會性別(事實上其引述的基本是ta者話語中通常描述的跨性別群體怎麼看待性別,而國內或國際由跨性別群體自行領導的公益組織並不如此看待),然後在預設中樹立了女權主義和跨性別不可調解的對立;

另一方面,也預設了生理性別和社會性別(或說性別角色)的絕對分野並且預設這是公認事實(《跨》一文中說“在關於性別的討論中,我們普遍相信,生理性別與性別角色是不同的屬性”),忽視了第三波女權主義及跨性別運動中對於生理性別一詞的抨擊。事實上跨性別運動早在幾十年前即提出“指派性別”一詞(指派性別:或稱“被指配性別”,指一個人出生時社會/醫院為其指派的性別標識)用以替代落後的“生理性別”概念,第三波女權主義也早在上世紀即抨擊“生理性別”其實本質上也是社會性別。

跨性別運動對跨性別的定義並不包含《跨》文中所述的“對自己出生時的生理性別感到困惑”,也不將跨性別人士描述為“不認同自己的生理性別”。這兩種表述都暗示了生理性別的存在和正統性,前者甚至將跨性別人士描述得病態和無知(男權傲慢話語裡典型的弱化ta者現象,例如男權話語裡經常將女性描述成歇斯底里的病態形像或者無知形象)。而“困惑”和“不認同”對於跨性別人士而言也不是必須的,承認跨性別人士性別認同也不是因為基於跨性別人士內心的痛苦而是基於生理原本即無性別, “內心痛苦”對跨性別人士而言不是必須的;

事實上,無論國際還是國內,跨性別運動都在倡導使用“指派性別(sex assigned as birth)”及“性別認同”來分別代替“生理性別”及“心理性別”。跨性別社群自行領導的公益組織對於“跨性別”的定義幾乎都不會使用“生理性別”一詞,而是使用“指派性別“和“性別認同”來闡述:跨性別,用於描述一個人的性別認同與出生時被指派的性別標識(即指派性別)不一樣。因為跨性別運動認為生理只存在性徵而不存在性別,性別是文化範疇不是生理範疇,所謂的生理性別只是外界為了維持某種秩序(生殖的、異性戀的)而依據性徵指派的性別標識。這樣的性別標識因為是外界指派而非經本人同意的,因此本人可能認同也可能不認同,或者完全沒想過認不認同。正如一個人可能認同、不認同或者沒想過認不認同父母指派的名字一樣,不認同並不代表是其本人有問題,相反,是未經本人同意的指派有問題。

《跨》一文對跨性別運動關於生理性別和社會性別的看法是有問題的。跨性別運動對跨性別的定義事實上完全不包含生理性別和社會性別這兩個概念,社會性別和性別認同也不完全等同。

跨性別女性並非如《跨》文中說的“跨性別女性的轉變在於她發現內心希望成為女性”,在跨性別女性心中其實更多是意識到“女性”一詞是真正描述自己的性別標識,而不是發現內心希望成為女性。意識到自己認同的性別標識和希望成為一個性別是不一樣的,後者的闡述事實上仍然是順性別人士基於順性別為正統、跨性別為“變異”所做的偏見描述。例如,有時候跨性別女性會說自己希望成為女性,這種說法的產生是因為其所處社會中普遍認為人必須具有陰道和乳房才會被公認為女性,所以這種說法的更準確的表達應該是“希望進行改變性徵的性別肯定手術獲取公眾或法律的承認”;對於如此說法的跨性別女性而言,是此時已經意識到“女性”一詞是真正描述自己的性別標識,希望通過手術獲得公眾或者法律的承認而不是寄望於手術來將其性別認同更改為女性

在我看來,跨性別人士聲明自己的性別認同時,這種認同感當然是真實的。但這並非等同於認為性別是一個自然事實。而是跨性別人士在當下的社會背景、歷史背景、個人知識及認知下選取的一個可以描述自己的標識。比如我認同自己是女權主義者是一個非常真實的感受、跟自己的生命有非常緊密的聯結,但不代表女權主義是自然事實或者自然屬性。相反,這種真切認同感完全不阻礙我同時認為女權主義是一種觀點和身份標識而非自然屬性。因此我認為,《跨》一文中說“如果跨性別女性的轉變在於她發現內心希望成為女性,這個'女性'的性別認同自然是實在的一種屬性”是一個條件和結論都不能成立的推理。

另外,《跨》一文中多次將性別認同和社會性別、性別角色混淆。以我自己為例,我的性別認同是女性,但並不代表我就一定會向主流的女性社會性別“轉變”。畢竟我是一個不符合主流女性社會性別的要求——紋身紋臉上、和女生談戀愛、不愛穿裙子、喜歡T打扮的跨性別女同性戀P(T指Tomboy,P源於台灣拉拉群體中“婆”的說法)——妥妥地打破各種社會性別。事實上,跨性別女性間並不存在統一認為的女性應該有的形象,跨性別女性間的形像也非常多元。和順性別女性一樣,每個人都有自己理解的女性形象,並不認為性別認同是女性就一定要迎合主流女性社會性別。跨性別女性和順性別女性一樣,都存在突破或順從社會性別的情況,並不認為是女性就必須如何。 《跨》一文裡認為承認跨性別人士性別認同會導致承認“女性就該符合社會性別規範”是不符合社群事實的。

另一方面再來看女權主義,與《跨》一文不可協調不同的是,女權主義的發展與跨性別運動非但不是不可協調甚至是殊途同歸,以茱蒂絲Ÿ巴特勒為代表的第三波女權主義重新討論了女權主義的主體、女性一詞本身以及生理性別的本質。如文章前部引述的話語,第三波女權主義解構了“女性”性別本身,質疑所謂女性共同經驗,認為生理性別並不存在,生理性別也是社會構建,其本質也是社會性別。由此,可見女權主義與跨性別非但不是互相對立,反而是殊途同歸。

女權主義關於是否存在“女性共同經驗”的討論並不少,包括身體經驗、生命經驗等等。事實上激素水平、激素種類、染色體類型、性傾向、月經經驗、懷孕經驗、懷孕能力、胸部發育與否、胸部是否存在甚至陰道存在與否(石女現象)等等這些大家下意識認為在順性別女性內部應該是一致的共同經驗,其實都無法在傳統認可的女性分類下的人群裡得到統一。也就是說,對於女性而言,懷孕能力、月經、胸部發育、陰道等等都可以不是必要因素。

第三波女權主義關於生理不存在性別的論述可以在巴特勒等人的書籍中找到,此處不再贅述,詳細介紹的話就不是一篇文章可以涵蓋了。但仍然引述巴特勒在《性別麻煩:女性主義與身份的顛覆》書中的一段話簡要闡釋: “我們能夠指涉某個'特定'的生理性別或某個'特定'的社會性別,而不先探究生理性別和/或社會性別是通過什麼手段、如何給定的嗎?到底'生理性別'是什麼?它是自然的、解剖學的、染色體的,還是荷爾蒙的?女性主義批評家要如何評估企圖為我們建立這些'事實'的科學話語?”

舉一個簡單的例子,我們通常認為染色體決定性別,但人類社會形成性別概念遠早於人類發現染色體。事實上是人類先形成按生殖器劃分人群的性別文化後(這種劃分背後的政治目的值得思考,尤其是其和生殖管理的聯繫),將對應於陰道性徵的染色體搭配劃分為女性性染色體搭配,對應於陰莖性徵的染色體搭配劃分為男性性染色體搭配,此後在應用時再用這個分類方式依據個體染色體搭配來判斷性別。這種劃分看似基於科學事實其實源頭是已經紮根於腦海裡的性別文化構建。所謂的染色體性別其實也是社會性別,並非染色體決定性別,而是性別決定染色體會被怎樣劃分。

關於《跨》一文中體育競技部分,感謝朋友推薦劉侶岑的《性別、性還是女性氣質?競技體育性別測試測的是什麼》一文,省去我論述的精力,文章裡有詳細闡釋,此處不再贅述,只是對文章內容進行簡單總結:

  • 奧運會第一例性別檢測案子的發生,是因為一位女性短跑運動員表現“太過”優異奪得冠軍,大家質疑她是男扮女裝,於是她成為第一位經歷並通過了目測方法的性別檢測;
  • 此後發生的性別質疑事件,常常是針對錶現優異、長相男性化的女性,而在男性運動場並不要求性別監測,潛台詞是“女性不可能這麼厲害”;
  • 女運動員中同樣存在體內睾酮所謂“超標”者,順性別女性的睾酮並不一定是同一水平,居高者也存在,而且事實上不同於《跨》一文所說的“科學界普遍同意”睾酮對體能的影響,生物倫理學學者批評:“睾酮和力量或速度之間的關係不是簡單的線性,不是增長x nmol/L的睾酮對應著速度變快x或力量增長x。這關係甚至不是一個曲線…對於睾酮如何影響運動能力還有許多未知,但目前有一點無疑:你不能使用睾酮來預測誰會在何種身體技能上表現更好。你也不能推論有更多睾酮的人表現更好” (出處見原文附註);
  • 性別測試或許不是在甄別性,而是在度量女性性徵,考量女選手的男性化程度到底有多嚴重,尤其是檢測傑出女運動員在多大程度上是男性(從外表、激素、染色體等等),性別檢測與其說是在保護女性,不如說是在篩選符合比男性弱、符合男性對女性審美的“合格”女性,不停排斥表現優異、外貌多元的女性,是對女性的限制和變相羞辱。

《跨》一文中的問題或許在於作者對性別研究了解的視野太狹小,寫文章回應是無法忍受被代表、被病態化以及被莫名其妙對立。同時也希望通過這個機會,說明女性及LGBT+社群掌握性別研究知識和方法的重要性。性別研究的知識和方法可以賦權我們自己說我們是誰、賦權我們反駁道“性別不是你說的那樣”,以及“我們不非得怎樣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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