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川
阿川

写字的,不见得比卖小笼包的高明

我終於可以死去

(編輯過)
我想要死去,我決定死去,我終於不用再忍受假裝活著這件事情,不用忍受它將我的屍體勒緊,分成零碎的肉段,再擠出我死去的心臟的血。我終於可以死去。

午後小憩了一陣,夢魘如約而至。掙扎在想要醒來的慾望和無法動彈的麻痺之中,意識內已經起床在做晚餐了,身體卻毫無動靜。不時襲來的還有時空的錯亂,大學生活像天空中掉落的成片的魚,啪嗒啪嗒地敲打著我的腦子。

一些朋友的臉出現,拍著我的肩膀大笑,我看著這些陌生的臉,不禁疑惑,它們是從何而來的朋友?並未交往過的前女友也來了,她抱著兔子,說要和我分手,兔子的眼睛裡流出鮮紅的血,它緊緊地盯著我,一動也不動。我哼了歌,是很熟悉的旋律,熟悉到讓人想要抱頭痛哭,想用鐵釘把自己的心鑿碎,用腳把那些碎片碾成粉末,再像嚼鐵粒那樣咔噠咔噠地吞下去。就在眼淚即將流下的時候,旋律中斷了,夢魘離開了,我艱難地睜開眼睛,突然意識到自己才剛甦醒。

我什麼都未曾經歷過。

午後的陽光肆無忌憚地舖在陽台上,視薄薄的白紗窗簾如無物,直剌剌地就刺進你的房間,殺入你的生活。窗台上靠著的可達鴨公仔卻渾然不覺,抱著腦袋、睜大眼睛,用某種一無所知但似乎又無所不知的眼神,呆愣愣地註視著這個房間。恍惚間,我看見了它的眼白處似有淡紅色的血跡,我支撐起尚未完全重新掌控的身體,凝神注視,卻發現那隻是一旁玫紅色玻璃杯反射的光。

我用玫紅色玻璃杯裝了一杯水,緩慢地吞嚥,像是在吞嚥某種凝膠狀的半固體,咕嘟、咕嘟。在短暫的一刻,我懷疑這樣的聲音是某種東西,在我的身體裡使勁生長著,隨時要撕破我的皮膚和眼球,伸出一種黑黑的黏糊狀的觸角。我有些恐懼,卻又帶有某種渴望,渴望自己被撕裂,渴望自身接近死亡,或是淪為某種神秘存在的一部分。但我在陽光下坐了很久,卻什麼也沒有等到。

夢魘中的旋律仍刻在我的腦子裡,我的心裡,我的每一毫寸的皮膚上,但歌名卻無處可尋。像是某種用隱形水彩筆寫上的印記,你分明知道它存在於此,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它印下的那個瞬間。只有冰涼的、癢癢的感覺,不斷提醒著你,它正與你共生。慢慢地,我依稀想起是段情歌,甚至哼起了節奏,與之對應的歌詞卻怎麼也不肯從潛意識的幽深草叢中探出身來。

於是我打開電腦,想要寫點什麼,那是早已有的寫作計畫。寫愛,愛是如何在現代生活中庸俗化的。它從危險的、激情的、忘我的、讓人接近死亡的神秘情感,變成一種舒適的、無害的、計劃的、永遠滿足自我的消費商品。換句話說,人是如何把充滿尖刺的愛情剖開了,調製成無害的健康零食,一口一口地放進嘴裡嚼碎。

但我沒能寫下去,只寫了一個開頭,腦子還沒從夢裡走出來,如同身體發燙時無法攥緊的拳頭,怎麼也使不上力氣。睡眠帶來的疲憊感,有時比勞作更加悠長緩慢,深入骨髓,那段情歌的旋律還纏繞著我的身體,一點一點地把我勒緊。

如果我不能找到它的真身,我就注定要被它勒斷。

於是我起身,繼續從飲水器取水,沁涼冰冷的水,一杯又一杯地往嘴裡灌。彷彿它就藏在肚子裡,等涼水灌滿了,就會難以忍受地竄出來,著急忙慌地對你說,不要再鬧了,我把一切都統統告訴你。多麼可愛,多麼無害,多麼讓人想要將它抱起,輕聲安慰說沒事發生。但它始終沒有這樣出現。

我只好繼續哼唱那段旋律,直到忘記哼唱了多久。我只記得想起了很多人的面孔,生氣的、歡笑的、冷峻的、不甘的,彷彿在微風吹拂的湖面上浮現,大概想起了是誰,卻又影影綽綽難以看清。

遠處丟來一塊石子,砸在水中,便一切都立刻破碎了。在這一瞬間,我回想起了一切,回想起他們如何陪我在時間的迷霧裡穿梭,又是如何在情節的海浪裡走散,我們只能走到這裡了,我們只能走到這裡。我覺得一陣難以名狀的悲哀正從我的心裡湧出,我想要嘔吐,想要用手把什麼東西摳出來,但我的胃裡除了洶湧澎湃的涼水,幾乎已經一無所有。我能摳出來的只有我自己,只有在卑微懦弱的肉體下,藏著的另一具屍體。

我想要死去,我決定死去,我終於不用再忍受假裝活著這件事情,不用忍受它將我的屍體勒緊,分成零碎的肉段,再擠出我死去的心臟的血。我終於可以死去。

我站上鋪滿和煦陽光的窗台,感受著許久不曾體會的溫暖,然後縱身一躍。這時我突然想起了那首旋律的歌​​詞,是李宗盛的一首歌,名字叫作。

算了吧,就當作從沒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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