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玉雍
藍玉雍

畢業於中正大學心理和哲學系,現就讀陽明交通大學社會與文化研究所。曾在關鍵評論網擔任書評專欄作者。文章主要投稿、刊登於 香港 微批paratext 或 虛詞.無形網站,多為文學、哲學類性質。另也有動漫評論發表於U-ACG。 信箱:f0921918962@gmail.com 信箱:f0921918962@gmail.com

性别展演与电影影像中的「身体性」:观台湾国际女性影展《忽男忽女》和《迷幻拟音师》

致谢虚词.无形刊登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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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第二十八届国际女性影展宣传图

忽男忽女》(Gendernauts)和《迷幻拟音师》(Passage)是2021台湾第二十八届国际女性影展(Women make waves film festival)的两部影片,在11/27的新竹巡回场中作为在同一场次中接续播放的作品。前者由Monika Treut执导,分为前篇以及后篇,前者拍摄于1999年,纪录美国旧金山跨性别族群的生活样貌,后者则拍摄于20年后的2021年,导演重新找到当初拍摄受访的跨性别成员,纪录、观察这些成员的变化,以及延伸出来的对酷儿运动以及性别身份认同的反思。 《迷幻拟音师》则是由Ann Oren执导,拍摄于2020年的短片,仅有12分钟,却相当震撼。影片拍摄一名相貌男女难辨的拟音师,裸露全身,以妖娆的姿态以及运用自己的身体和其他物件,模拟一部无声影片中,一名少女骑马时,马匹行走、吐气以及马尾摆动时产生的声响的纪录。

《迷幻拟音师》,图片截自国际女性影展片单介绍

《忽男忽女》和《迷幻拟音师》这两部片虽然充满了很多会令人感到诡异的片段,不过到头来他们的观影体验还是蛮正向的,而且某个程度上改变了人们对性别展演的印象和思考方式。因为尽管同意性向存在着多元性,我们仍很容易会对「性别展演」的行为产生一种疑惑:如果说性别运动是为了摆脱「性别」在人们身上产生的枷锁和规范,那么为何到最后还要那么在意自己的「外表」?以及那么强调自己的性别认同?而在看《忽男忽女》时,我们会发现尽管性别认同的确是人们一直在强调的东西,但影片中其实到头来最重要的,是如何去思考人们跟自己的身体所形成的关系。换句话说,所谓的性别并不是单纯性别的身份认同,而是人们用来探索自己身体的一种方式、观点与互动;「性别」的枷锁也不是单纯对身份的规范,而是对人们可以怎么理解身体以及和身体想形成怎样的互动、关系的标准。在这种视角下,性别本身可以视为人和自己的身体形成的第一关系和第一印象,甚至就是人在和自己的身体互动时所产生的最初自我。

酷儿运动或性别抗争,在影片中的目标,因此是希望带领人们用更开放和大胆的态度去探索以及和自己的身体互动,哪怕为此会需要大幅度地改造自己的身体也没关系。所以在片中,我们不只看到人们改变自己的穿搭风格,也对自己的身体进行很多器官移植或删除手术,在自己的身体里注射大量的雄性或雌性激素,甚至用假的人工阳具自在地和自己的伴侣嬉戏并上传到网路上供人观看,这不只是在说人们有自由去追求和塑造自己理想的身体,也在同时表明,即便无法追求到如同天生完美理想的身体,人也不需要对自己的身体感到自卑。

这大概也是在看《忽男忽女.后篇》时,会突然有一种眼神一亮的感觉浮现在心头的缘故。因为在看前篇时,「性别展演」给人的感觉是一种很个人主义、自由主义的身体表达,但在电影后篇中,我们会惊讶地发现,这种对身体的开放态度和思想,到头来其实有机会使原本只是追求个体身份,看似很个人主义的行为转变成同时是对群体、社会、环境和世界的关怀。在这时,可能是因为年龄的改变、生活环境的变化或是经历过不同伴侣的相处经验,使得这些人已经不再那么多地只是思考自己的身体,而是身体和其他身体之间的联系,还有身体们和整个环境、社会的关系。

其中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例子,是观看这些跨性别族群如何介绍他们的「家庭」。在他们的「家庭」中,不是只是「父母」的性别规范被打破了,同时也包含他们和「子女」形成的血缘关系。因为他们的小孩很多都不是他们亲生的,而是其中一人和伴侣以外的个人,或是完全由另外一对伴侣或不同的个体捐赠精卵子所生出的,但登记为他们的子女。某种程度上类似于是枝裕和的电影《小偷家族》中的「小偷家族」,这种「复杂的关系」不只重新打造了身体与身体的多样联系,也是一种对情感关系的重新想像。暗示我们过去那种认为人的情感是人与人之间天生、自然就有的本能,其实很可能是错的。因为对这些「酷儿家庭」的反思会让我们注意到,原来人与人的情感其实一直是如此深刻地依赖在社会对身体的规范和书写上,来发挥他们的作用与功能,并囚禁我们对情感的认知与想像。 「酷儿家庭」的出现,某种程度上,可以打破身体之间可以如何联系彼此的想像框架,带我们看见另一种社会关系的情感视野。

《迷幻拟音师》第一眼给人的感觉可能是无比诡异的,甚至让人有点难以接近影片中呈现的东西。但我想这部片背后的理念其实可能极为简单,只是稍微有点抽象。它和《忽男忽女》类似,都在打破身体的规范和制度,只是在《迷幻拟音师》这种规范不是社会、法律或是人们的信念所构成的,而是由身体本身的物理特性所形成的限制(在这些限制中,有些「限制」其实仍然是人自己想像的,只是它的想像来源于身体的物理性质)。当拟音师在影片中运用自己的身体和其他物件来模拟影片中的各种声响时,他并不像《忽男忽女》是在思考身体与身体之间的联系,而是在思考与找寻身体与物的各种关系,是物与物之间的联系。很浪漫的地方是,这种关系在影片中被体现为声音的找寻和模拟,仿佛拟音师可以成为一种类比,比喻我们在寻找不同人群看不见的「心声」一样。在这种找寻中,我们不只改变了对身体的想像,也会对周遭的事物产生完全不一样的感知。

《迷幻拟音师》

德勒兹在讨论史宾诺莎的哲学时,曾这样认为:过去的哲学家都在讨论身体的意义,但史宾诺莎是第一个讨论身体能做什么的哲学家。他告诉我们,身体的意义不是在于他的存在本身,而是在于他的存在能做什么。我想,思考身体能做什么?其实也正是《忽男忽女》和《迷幻拟音师》在做的事情。虽然《忽男忽女》中的性别理论家提到赛伯格(Cyborg),但真正让人联想到唐娜.哈洛威(Donna Haraway)在〈赛伯格宣言〉中讲到的赛伯格,其实是《迷幻拟音师》。因为拟音师在面对的,很直接地就是身体与周遭的物质性。他就像个很厉害、诡异的工程师,透过拟音让身体的物质去说话、发声,和其他的物质发生「沟通」。

在这些「沟通」中,我们原本熟悉的「身体」变成某种我们从未真正认识的东西,拟音师的身体就像拟音师诡异的性别印象,变成一台仿佛什么声音都能模拟的怪异机器、赛伯格人。仿佛他在向我们提问,如果我们以这样的拟音关系重新看待自身与周遭,名为「人」的身体在未来会变成什么样貌?他还会被叫做「人」吗?接着,这部电影让拟音师走进一座无人的电影厅,在巨大的投影幕前坐下,然后他的「身体」慢慢在观看影像中「消失」了。

这个「消失」其实有很多层面可以谈论,第一个层面是「身体的消失」和电影的关系。德勒兹在《电影II:时间-影像》中提到,在电影院中观看电影,感觉就像意识暂时离开身体一段时间,直到影片结束,灯亮了,我们才重新「想起」自己的身体,然后回到现实生活。也就是说,影像似乎有一种让人脱离自己身体的魅力,让人远离现实在身体上带来的负担感。但就《迷幻拟音师》的脉络来说,拟音师想谈的或许是当电影变成有声的彩色影像后,当人们无法再由自己为影像配音,电影是否剥夺了人们和周遭事物的其中一种联系?有意思的地方在于,若回望默片的时代,会发现默片的身体性是非常强的,诸如卓别林或巴斯特.基顿(Buster Keaton)的影片(如下),都存在很多夸张却又切实的肢体感。如此来看,拟音师拟音的行为,除了是让我们重新看见自身的身体,也是在让我们看见声音的「身体性」,而且更重要的,是借此重新唤回电影影像的「身体性」,试图寻回我们身上失落的一种感知方式,也就是在观看的时候,如何潜在地用身体去感受和模拟声音、影像的感知方法。

另外一层,是延续本文的脉络来思考的,即当我们不停打破身体的规范,打破身体能呈现什么,来让对身体的想像不断突破极限,「消失」成我们认不出的东西时,「身体的消失」似乎成了一种比喻,「身体」不再意指特定的形体,而是让身体成为一种共感的方式,在这种方式中,所有的事物都能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或是身体的延伸物。因为我们将他们的感知同时纳为构成自身的部分。换句话说,身体就是关系的感受视野。而且虽然我们用「视野」来表示,但在这种关系的感知中,强调的更多应该是视觉看不到的感受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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