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琛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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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路出家的政治學徒一枚,文字時而溫柔,時而暴烈,時而浪漫,時而尖銳,時而簡潔,時而瑣碎。【近注】不需要追蹤我,最近忙於家事和讀書,也沒新文章可以追蹤。

两个女人的故事|第47个圣诞吊饰

(编辑过)
从1973年那个冬日算起,V每一年都会帮J和她的家人制作一块专属的圣诞吊饰,将近半个世界过去后,终究人事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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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和J在1970年代不约而同搬到这个小区,当时这儿还只是个的小社区,离市中心有点距离,不过搭地铁进城还算方便,没有大规模的开发商,几个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建筑商依照自己心目中的样子把殖民时期留下来的屋子重新打磨成较为温馨的版本,葡式的、德式的、英格兰风情的、或是美剧风格的,转卖给那些年轻的中产阶级夫妻。小区依靠着繁华的Yonge Street,再往前走,附近有几个大型庄园,是城市有头有脸的家族聚集地,附近还有一个大公园和一所公立法语中学,因为地点优越成了公认的贵族学校。

这里就是中产阶级妇女的梦想:V和J的丈夫都刚刚在事业上起步,一家几口能够终于能够从公寓搬到两层楼的半橦房子,春天在占地和房子地坪相当的后院里捻花惹草、夏天带着孩子去公婆在北方湖边的别墅、秋天烤着南瓜派,坐在门前就能赏满地枫红、冬天,社区里的几位太太组织起慈善义卖,为大街上的无家可归者或儿童医院里的病童募款。

V和J就是在这样的义卖上认识的。

V是一个学院派艺术家,主攻陶瓷彩绘,在多伦多本地已经小有名气,她太专注于艺术创作,常常疏于照顾两个女儿,还好老公是个老好人,顾前顾后,倒也相安无事。 J自大学就是才女,全奖学金的英语文学硕士、出了几本书,终究是为了照顾三个孩子成了全职家庭主妇。

1973年冬天,J刚搬到小区时,被邻居招募去组织义卖工作,V在摊子上彩绘圣诞吊饰,客人们可以指定名字,V当场写上去。摊子上也展示着V的其他彩绘作品,J惊艳地盯着,一眼认出了彩绘里的灵魂,她想起自己因为照顾孩子而消磨的才气,既赞赏又有点嫉妒。 J的女儿拉着自己的手,说也要一块,其实价格不低,然J没有犹豫的掏钱付了,她说这是我们搬来这里的第一个圣诞节,应该要帮大家都买一块,而V看着J和女儿的亲昵,有些羡慕,自己的孩子喜欢丈夫胜过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感动,V说:以后我每年都送妳一组吧!

那个年代女性受教育的机会还不算多,V和J是小区里的特例,当然格外有话讲,隔了两道街,很快成了好朋友,相知相惜,组读书会、组织义卖、然后在1980年代携手度过彼此生命的寒冬:V的女儿被绑架,美好的生活有了危机,是J日以继夜陪伴、拉着V的手安抚着度过揣揣不安的几日;J因为姊姊自杀和小儿子出生的产后忧郁变得封闭,J的老公都无法打开心扉,还是靠着V送了一幅全家福彩绘瓷盘,重新唤醒J走出来的。

世事变迁,随着城市发展,她们成了住在高级社区的有钱太太们,唯一不足为外人道的是后来她们到底和丈夫离异了,J把后半生全献给四个孩子,而V最终找到她的灵魂伴侣,但永远和女儿们决裂了。

唯一不变的是从1973年那个冬日,V每一年都会帮J和她的家人制作一块专属的圣诞吊饰,J和老公加上三个孩子共四块、J和四个孩子、孩子们有了男友和女友、孩子们结婚生子,V不只在吊饰上刻上名字,偶尔也记录当年最值得纪念的大事,尽管J对自己越来越庞大的家族感到不好意思提议付钱,然V固执地不愿意收费,她说这是她给J的圣诞礼物,她在J和孩子们真挚地情感里看到自己生命中缺失的那一块,对她来说用圣诞吊饰纪录一家子的开枝散叶弥补了自己生命中的某些遗憾。

从1973年到2019年,她已经为J的家人画了46年的圣诞吊饰—— 除了2014年冬天自己的伴侣生了场大病,她无心制作,然那年J的小儿子订婚,她想了想,还是把当年原订的(唯一)模板拿出来,填上小儿子和未婚妻的名字。

在那之后,V对于制作圣诞吊饰就有点力不从心,隔年起也只接小区的订单,后来只接J的订单(J会付钱订更多吊牌分送给旁系亲人)。

2019年V的灵魂伴侣在癌症的折磨下选择安乐死,是J陪着她去签字的,J邀请孑然一身的V来家里一起过平安夜,V来了,J的两个女儿和小儿子和她热烈打招呼后就各自忙着了,除了一个远方嫁来此地的媳妇带着笔记本来追问吊牌的故事,J的孙子孙女并不认识她,她看着那些她每年都要用心写过的名字,格格不入,忽然意识到那终究是别人的家庭。

隔年,V在写完J和她四个孩子的吊牌后,打电话告诉J自己今年只会送她这五个吊牌,J有些惊慌,对她来说V制作的圣诞吊饰不只是家族的传承,更是这间房子的传统,尽管这一天迟早要来,她却还没准备好,然也由不得J,疫情无情地打断这间屋子的平安夜传统,这年,J甚至连圣诞树都没能布置上。索性V还是心软了,她接受J的提议,四十多年来第一次让J付钱买全部的吊牌。

而那时J也意识到了对V来说,失落的亲情才是V最需要的,她背着V,穷尽曾以为耗尽的文思写了两封手写信寄给V的两个女儿,2020年平安夜,其中一个阔别十多年的女儿从另一个省回到V在小区的房子里过节。

然V和J的情谊还是有了裂痕,或许是在那场平安夜派对上,也或许这结局早在小区里房子一间一间被翻修卖给中国和阿拉伯有钱人、变老的太太们陆陆续续迁出时就预订了。 V正式宣告自己退休了,一个女儿邀请她搬去离自己更近的安养院,尽管是一个全新的省份,V还很高兴终于和女儿和解了。 J也打算卖掉房子,搬到小儿子家,J第二年没能办家族平安夜派对,圣诞吊饰的传统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后记

2019年时在婆婆家的平安夜派对上和婆婆这位艺术家朋友聊到自己也想学画陶瓷,我说假如没能申请到博士班,就来当妳的学徒,她当时很高兴地说可以教我把禅绕画在圣诞吊饰上,然而谁也没料到因为疫情,那就是我和她此生的最后一面。

我得说,圣诞吊饰真的是种很昂贵的东西,当然可以在大卖场或一元商店买各种廉价彩球还是圣诞吊饰,然假如真要在欧美的圣诞市集上买一个手工的,一个最起码也要500台币大洋(台币强势的时候),所以每年都能从婆婆和她的艺术家朋友那里收到一块实属幸运。未婚时婆婆贴心的自掏腰包帮我买一份专属的,结婚后夫妻两人的名字就合并成一块了,有时候我会想:不知道哥哥姊姊们和伴侣分手后都是怎么处理那些吊饰的?

瓷器的吊饰也易碎,记得婚前有次帮婆婆布置圣诞树,一不小心把一片摔成两半,差点没把我吓死,结果拿起来一看名字却是卷夫前女友的名字,换婆婆吓到,直说这怎么会在这里?接着又把这两半再摔得更碎一点。

以下分享一些圣诞吊饰,原本我打算遮去名字,后来想了一下,吊饰的精髓在于名字,反正吊饰上的名字也不是真名,其实也无所谓。

卷夫的第一个圣诞吊饰
这个小房子大概是我最喜欢的之一
多伦多蓝鸟队得到世界大赛冠军那年。
老公第一次去台湾学中文
这个天使我真的超喜欢!
我的第一个圣诞吊饰
后来名字就合在一块了。
这一年主题是信封,别人的邮票都是圣诞花圈,只有我们的是婚礼日(婆婆固执的觉得这才是结婚纪念日)。
可以看得出这几年已经不走五花八门的形状了(比较费工)。
多伦多暴龙队夺冠的这一年
2020日以继夜地大家都戴上口罩,而这就是最后一片啦。
社区活动|圣诞文字市集倒数计时中,剩下六天左右,请把握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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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琛琛

【停止經營】一個大齡女子移居多元文化之城Toronto、並重新踏上學術之途中的所見所聞和反思。文章產出偶爾慢半拍,希望能定期發送週報介紹書籍和好文,卻往往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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