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拉赫
阿布拉赫

来自中国,很喜欢记录,不光写字,用APP记帐都一记十年。中国很大,但对一些人来讲,它又小到容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于是,在动荡的2019年,我怀揣着对世界的好奇来到Matters,从此很多扇大门渐次敞开。我很珍惜这里,希望继续记录生活,也记录时代,有时候发发牢骚,讲一些刺耳的话。

何必做一家人?

上週末去參加了一個小型的紀錄片放映活動,《我們一家人》(All in My Family)。四十分鐘的短片,記錄了一個男同出櫃、移民、代孕、探親的歷程。片子太短,和一個Vlog的體量差不多,大概是作者幾次回國探親的視頻片段編輯整理而成。不過,已經足夠真實到血淋淋的地步。血淋淋倒不是形容戰況,而是片子對中國式家庭關係里以愛之名施加於人的那種壓抑、撕扯的真實呈現。

我對片中一句獨白印象深刻,“A son of a Chinese family can never run from his past, especially from his parents.”

導演是吳皓,我此前並不知道他。他為了自由,逃離了父母和出生地成都,移民美國。在美國,他結了婚,代孕了一對雙胞胎。他在多年前就向父母出櫃,但是直到孩子出生,父母也無法真正接受。母親堅決反對他代孕孩子,父親不置可否,但明確表示了“最好不要告訴親戚朋友”。孩子一歲時,吳皓決定帶著兒子回國認祖歸宗。在討論要給親戚朋友怎麼講時,吳皓主張實話實話,父親主張說孩子媽是美國黑戶回不了中國,而母親堅持要告訴別人孩子的媽死了,一了百了。家裡還有個九十幾歲的老爺爺,無論此前的出櫃,還是此後的結婚以及代孕,爺爺都蒙在鼓裡,每次見面,只會催婚。家裡唯一真正理解並支持他的,是姐姐。

片子其實並沒有特別激烈的衝突,很多人出櫃時遭遇的肉體及精神上的壓制,都沒有出現在吳皓的身上。原因可能是這個人的獨立,他畢竟後來能當導演啊你想想。老媽很強勢,講話都是吼的,但也沒法改變既成的事實。

晚上在老頭家吃飯時,他問我看電影哭沒哭。我說哭了啊,這使得小N和小黑很吃驚。哭點在哪裡?哭點在我心裡,哈哈哈。是吳皓在父母家的客廳,幾次被人問到孩子母親時的吱吱唔唔。我就想,幹嘛要這樣,幹嘛要回來?幹嘛要為了成全其它人而讓自己和愛人受這樣的委屈?

中國人真是很可憐,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這羅網。為什麼會這樣?大吵一架,大決裂吧,像電影裡那些美國人一樣,去他媽的!

但這已經是中國家庭里相對開明的那一種,母親雖然不願接受,還是邀請吳皓的愛人來家裡吃飯。爺爺看到兩個男人一人抱一個孩子,熟練操作的情形,大概也明白了七八成。片尾,一家人在江邊拍全家福後,爺爺脫隊獨自溜達,導演給了個意味深長的背影。

電影看完有個交流活動,才發現基本都是直人。誰能想到?聽到他們分享各自認識的同性戀朋友的故事,就像是看那種美國人攢局拍出來的中國電影。我後來鼓起勇氣發了言,人生第一次當著那麼多人(其實也不過一二十人)的面以一個同性戀者的身份分享了自己的生活,有點緊張,聲音一度顫抖。小N和小黑也各自講了很多,尤其是小N,分享了他十多年的夫夫生活。主持人問有沒有想要代孕個孩子,小N說never。

其實有一點我們三個都沒說到,那就是我們的朋友圈裡,通過代孕以及形婚生子的,已有半壁江山。晚飯時聊天,我說沒辦法接受讓自己的孩子生活在謊言裡。但也沒辦法告訴孩子真相。在美國的學校,也許老師會幫助孩子,在中國,大概就能只能被“另眼相看”,孩子又怎麼消化這一切?

下午的討論後來“偏離”了軌道,大家在感慨十多年前大環境相比現在的“開放”和“包容”。那時候,中國有很多的同志論壇,迷茫甚至恐懼的人們可以抱團取暖。如今,線上以及線下的社區紛紛關門。 517前兩天,歷經15年艱難歲月的“北同文化”,宣布因不可抗力終止運營。像風中的蠟燭紛紛熄滅,NGO組織紛紛關門,是這些年的常態。有來觀影的大學生分享說,學校裡已經沒有任何民間社團了。教室裡有三個攝像頭,老師的講課內容要上報接受審核,像脫口秀那樣,一不留神要遭舉報。

結束時,主持人問,大家覺得以後性少數的前景如何。我說在這樣的大環境下,論群體,沒有前景,最好的前景無非是維持好個人的那一種“地下生活”,把余光收回來,強迫自己不看別人,得過且過,不想將來,不直面真相。

這是中國人,這也是大家之所以是中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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