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围巾

豌豆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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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给奶奶的诗

织围巾(写给奶奶)

 

奶奶,在沙尘暴来的时候

我开始织围巾。

费了好大的力气,我只学会了平针一种织法。

坐着织、站着织、躺着织,

插针、绕线、再一挑——跳舞一般织

我织得浑身缠满毛线、满地滚满毛球

原来织围巾这样好玩儿。

 

奶奶,织围巾的时候我想到了好多道理。

网上有很多教程和提示,

教我怎么避开打错了结、织坏了松紧、选错了线

(她们把这叫作“避雷”,你还记得我们有一只小狗叫“雷雷”吗?)

我最初织得谨慎,

后来织得尾巴翘上了天!

原来织错了针根本没关系,

织得一针松一针紧也没关系

可以打结,也可以跳过

在松和紧之间我能好酣畅地呼吸——

 

奶奶,织围巾的时候我老是想到你。

想到你并不擅长地做着针线活,

可是毛衣抱枕拖鞋玩具

哪里都散落着你的技艺。

那些艳丽的配色,简直和我一样张狂

(你敢相信吗,我已经告诉所有人我围巾织得非常好)

你织成的那幅宏伟的十字绣

也挂在墙上笑得不行——

它早就知道我和你一样,

兴趣来时像着了魔,热情过了就再也不碰。

 

在收拾遗物的时候我看见了你

剩下的毛线和布条,

它们吃了多少灰啊,谁能想到

它们活得比你还长。

也会活得比我还长。

 

奶奶,织围巾的时候我想到死亡。

棒针可能穿破血管,毛线可能叫人窒息,

甚至人可能被自己的一只脚绊倒、太阳穴恰好磕到桌角——

你不知道多少次,我想

如果死去的是我该多好。

我想死,想一死再死,

想死了又死,想为了什么去死,

想什么都不为去死

 

可这不是因为我爱你,只是因为

我想轻佻。死——

它听起来那么恐怖、那么遥远、那么闪亮。

这份恐惧如此之大、如此合法,

能否击溃或淹没我

或者我的其他恐惧?

 

奶奶,织围巾的时候我像只落在你窗前的麻雀,

对着恼人又诱人的重复

叽叽喳喳。

你曾经也这样矛盾吗?

可是拿住线的一头,毛线球就自己铺展开

精致又随意得像命运。

我就在这样的毛线上荡起秋千,笑得

咯咯响,离你

忽近

忽远。


(诗是二月写的,写完后果然再也没织过围巾……生日那天坐火车忘了带身份证,打印出来临时身份凭证,两年前照的身份证照片又出现在我眼前,不过由于是打印,它成了黑白的。好几个人和我说过,你这张身份证照片照得真好。我都在心里默默回答,嗯,是去交我奶死亡证明、给她销户那天顺便照的。在这样的瞬间当中,我无比清楚我将只是、永远只是将死之人,我们将永远活在死亡的修饰里。这让我深深放松。

今年过到现在最喜欢的书是林芙美子的《浮云》,就像她写的:“在几乎令人落泪的滑稽之中,人为自己找一个完全合理的借口以便苟活下去。也许要到临死之际,才能松一口气,发出一声真正的叹息。”)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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豌豆草允许故事被讲述,不管这故事将导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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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任绳子,也信任树(读《苦雨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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