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霸王別姬》25週年重映
《霸王別姬》Farewell My Concubine (1993)
導演:陳凱歌
號稱25週年修復版但畫質只能說差強人意,不知道20週年時金馬影展放過的版本又是如何?看片時直想到去年台北電影節才重映過的《末代皇帝》(可惜重映版畫質更糟),當小豆子和小癩子打開戲班深鎖的大門,其實和溥儀打開紫禁城門差不多意思,門外時代不斷變化,但門內的戲還是得照演。電影一直就是以程蝶衣的內在空間和外在的衝突為主軸,幼年時是戲班,長大後變成了舞台,台上台下的人事變換充滿了政治象徵寓意。
從童年斷指到少年時被煙嘴插入口的意像,到後來真的被公公破了身,情節看似安排了一系列充滿性暗示的進程交待程蝶衣如何從男人變成了「女人」,但從一開始的童年角色塑造到演員的選擇,都一直很精準地暗示角色的性別形像與性張力,或者說這是從一種「男同性戀」的形像過渡到了女性扮演,不管原生的性傾向與認同為何,在扭曲的成長歷程之後,角色像是消去了原初的人性而進入戲中。在程蝶衣碰到袁四爺後,這種同性戀做為扭曲存在的描寫達到了最高峰,或許不太合於現代的同志書寫觀點,但若和全戲的時代背景和歷史隱題交扣下來,似乎也自成脈絡地不是那麼不能接受。
相較於程碟衣從扭曲進而堅持某種戲中的形象,段小樓倒是在成年後很自在地穿進了霸王的外衣,但待到時代考驗他時,他大概也是最先變節的。相比下菊仙倒是非常努力地在不同時代轉換不同身份,不管是從青樓脫逃進入婚姻,到時代壓迫下的退讓,其實都充滿了與時代框架算計和對抗的張力,一場她試圖和戲班師父言語交鋒的戲最是精彩。而菊仙和蝶衣爭奪一個男人的鬥爭,到最後她反倒是對蝶衣產生了複雜的理解與同情,蝶衣堅守著京戲傳統與他的角色,菊仙就只為求得他和段小樓的平凡生活,最後蝶衣對她的批鬥不過是回歸傳統的從一而終,菊仙的自我了斷反應了她在社會求生的徒勞,與政治如何地侵入私人領域,擊跨一個人的尊嚴和生存意義的悲劇。
情節大略結束在文革的高峰,電影開場和結尾的多年後,影片再無任何對時代寫實的描繪,只有空盪的禮堂空間與兩位主角的粉墨登場,某種意義上是讓兩人回到戲內的魔幻空間,切開了和世界的聯繫。最後程蝶衣醒覺在「男兒郎」與「女嬌娥」的性別錯置,也讓段小樓喚了他一聲童年的名字「小豆子」。若小豆子的生命歷程最後變成了中國近代史的一種隱喻,最後這段戲就不只是耽美的悲劇形式,也不只是對角色性別身份的評論,更可以是對政治現實無法描述尋無出路的批判,程蝶衣只能成全他演了一輩子的戲,「小豆子」這名字反倒更像是為了回到一切框架都還未成形的最初。
所以少年時小豆子和小癩子的一次逃脫就充滿了驚心的預示,他們逃往大千世界卻隱約覺得再無出路,小豆子回頭認命接受自己成為「女嬌娥」,或許一部份是因為他掛念和小石頭之間隱約的情愫,而小癩子結束生命的選擇像是在說往後的歷史他可不願活過一遭。性別、政治、歷史、言情的不同維度交織編寫與執行到這樣的程度,電影於我而言算是成立了,更不用說三個角色不論是童星的鮮明或是成年後的明星風采魅力都已成為一個時代的記憶,追問《霸王別姬》夠不夠格稱為最好的中國電影倒不是那麼重要了。
2019/1/5 發表於臉書和部落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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