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的反思

那天又去了我的愛店，位於臺北市大同區的143POLARIS。
在先前這篇文章中曾經提及，老闆在開店之前曾經是中華民國海軍，而北極星在航海中，是一個重要的方向依據。
他期許這家店能夠是一個讓還在找尋polaris的人們好好休息充電的地方，讓人們充飽能量，繼續尋找屬於自己的polaris。
而這家店也凝聚了圍繞著它生活或者討生活的人們。

那天我一進門，就聽見同樣是常客的Mrs.B歡快而爽朗的聲音。

這段緣份說來也妙，從捷運站到我辦公室的路上有好幾個公家機關，其中一棟就是她工作的地方。
那條路我風雨無阻的走了兩年多，從未遇見過她，卻在這間店裡聚了頭。

Mrs.B近來著迷於頌缽。

那缽一敲下去，就像把腦子裡的車水馬龍按下了暫停鍵，然後這些嘈雜，都會像潮水一般的退卻，不再對心靈進行干擾，Mrs.B說，這是她近來一心鑽研頌缽的原因。

她說，那天她帶著兒子去了我辦公室所在的那條老街，街上有一家專門賣頌缽的店。
沒想到她自小學習音樂的兒子聽了頌缽的聲音之後，卻吐槽了句:「這音怎麼這麼怪呢?全都不在音階上啊!」

那天下了班，我也點開了Mrs.B所點開的頌缽音樂，確實就如她所說的，能夠讓腦子裡狂暴運轉的思潮在一瞬間暫停，然後收斂，最後消失不見。
但也確實就像是她兒子所說的，無法以我們所認知的音階進行歸類。
一種規則之外的音律。
「錯」，的音律。

先前曾經在每週一礦-脆銀礦裡頭提及過，身為一個農學院的學生，我所受的教育告訴我，這個世界是由規則所組成。
可無論賴以維生的專業是什麼，這個世界上誰不是受著「你要守規矩」的教育長大的呢?
打從一出生開始，我們便被半哄騙的教育著「天亮就該醒，天黑就該閉上眼睛」。
到了上幼兒園的年紀，什麼時候該進教室，什麼時候玩耍，什麼時候吃點心，什麼時候上廁所，什麼時候吃飯，都有個明確的規定。
再長一些，除了生活作息按表操課，還得學習更多更多的規則，而這些規則甚至有個叫做｢考試｣的檢核機制，來確認你對於規則的了解度以及掌握度。
最後，這些了解度和掌握度，就成為了你會被這個世界放在什麼位置的依據。

真可怕，不是嗎?

還記得大學的時候曾經很著迷過一部小說「美麗新世界」，說的是在離現今大約五百年後未來的26世紀，人類打從胚胎時期便被歸類為阿爾法（α）」、「貝塔（β）」、「伽瑪（γ）」、「德爾塔（δ）」、「愛普西隆（ε）」，再後綴正或負細分階層。
最高階的阿爾法（α）是最精挑細選的基因，享受著最高品質的營養，出生之後每個個體都是健壯高挑，面目俊美，能夠接受最精良的教育，從事著統治階層的工作。
而最低階的「愛普西隆（ε）」則是集結了所有在那個世界觀裡的劣勢基因，在胚胎成長時期，甚至還要以人工缺氧的方式破壞胚胎的發育，誕生出一個又一個智能不足的個體，以便於洗腦後來從事勞力工作。
書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這兩個階層幼兒時期所接受的教育方式:

那些精靈般纖巧俊美的阿爾法（α）孩子，老師正教他們欣賞著美景，鮮花搭配悠揚的古典樂，還有醉人的香氣，讓孩子們明白什麼是享受。
而那些短小呆滯的愛普西隆（ε）孩子們，也讓他們觀看鮮花，聆聽音樂，嗅聞香氣。
可只要孩子們一露出享受的神情，老師便會以廣播器發出爆裂的聲音，並對孩子施以鞭打電擊，讓這些孩子們從此看見鮮花美景，便產生恐懼。

凡有的，還要加給他，叫他有餘；凡沒有的，連他所有的也要奪去。(馬太福音 13:12)

規則縱然是讓人類社會安定的一個重要工具，可是否現今這個極度重視規則的社會，就完全不容許「錯」的存在呢?
那倒也未必。
身為一個礦石收集者，也時常在網路上瀏覽那些寶石鑑賞的影片(切翡翠的影片真的好好看)。
那些紋路、雜質、班塊、裂痕等，明知道那是逸脫於審美規則之外的，該在商品化前被去除的地方，可見了這些，還是令人感到安心。
唯有這些瑕疵，這些「錯」，才能證明這個個體的真實。

人類文明演化至今，已經開始出現高度結晶化。
連農產品，田裡的蔬果、欄舍裡的畜禽，都已經開始講究起了規格化。
可那些完美無瑕，絲毫缺陷皆無的產品，卻又讓人質疑起它乖巧的面容裡，藏著什麼樣的禍心。

而頌缽所散發的，「錯」的音律，或許正因為它的錯，才打破每個日復一日的規則對人類的制約，能夠將靈魂自規則的囚錮中釋放，回歸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