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有一隻腳

外國有位當紅模特兒Viktoria Modesta斷了一條腿成為了另類美麗的icon，她的演藝事業並没有因此結束，她裝上各種設計奇特的義肢在華麗的舞台上又唱又跳，美艷更勝從前，勇氣和毅力支持了她閃耀地活下去。她使我想起剛在出來工作時的那間出版社，出版一本書叫《我還有一隻腳》，我跟這書的主編熟稔，所以特別留意這書，這作者是台灣一位因患癌症過世的小朋友在生前所寫的短文及圖畫結集成的書。他因為癌細胞蔓延，以致要切除一條腿，故事就圍繞他只有一條腿的生活故事。

我由衷的佩服這小孩子的勇氣及懂性，他的確安慰了很多病童家長或其他病人。我明白小小年紀要面對死亡，是很困難的事。他知道這病可能醫不好，或要快要告別世界了，他不想，他的父母更千萬個不想。這個境況我是了解的，當我十二歲時已陪伴母親面對癌症，那時候，外公外婆還健在，對正在面對死亡威脅的媽媽來說，牽掛着自己的年老父母和年少的子女，是非常不人道。對於我來說，若我可代媽媽死，我會快樂些。《我還有一隻腳》小作者生前勇敢地面對生病和死亡的故事留傳下來讓讀者可以向他學習，能更堅強去面對人生的大小難闗。

另外，還有一個關於「一條腿」的故事亦令我印象深刻。幾年前一個春天，我獨個兒在杭州西湖邊遊覽，漫步湖邊，有水色、亭台、楊柳依依，春風與漫天花舞。這天天氣很好，在偌大的風景區中蹓躂，感到很舒服愜意。由中午開始到處走走看看，時而拍照，時而坐在櫻花樹下寫遊記，不知不覺時間過得快，就到了下午茶時份，點了西湖龍井和送茶的小點休息了一下後，再向未到過的地方看看。本來一個人來已經有點寂寞，時已近黃昏，我開始覺得有些淒涼。事實上，那時候我坐著看得到的風景極美，落日在雷公塔旁，加上遠山近水，還有近岸湖面上的九曲迴廊和三道小橋，是典型的漂亮風景照。悅目確是悅目，可是心有點戚戚然，尤其見到別人或三五友伴，或情侶夫妻在這風景前拍照笑笑說說，好像每個人也幸福滿溢。想到自己也在這風景構圖之中，彷彿破壞了些什麼。

遊人們大多數坐一會，拍了個照便走，走馬燈似的，差不多的形態，差不多的印象，我也開始模糊了。直至，見到一個同樣孤獨的黑色身影出現，我視線及思緒同時受震撼，直至他離開後還未平靜。我不知他什麼時候已出現在湖邊，他是看來五十來歲的男子，他全身衣服也是深色，本來應該不起眼，但因他是缺了一條腿並架著一雙拐杖的殘疾人士，他一出現，視線就未離開他，他當然不知道有個人遠遠的盯着他。依我觀察他也沒有理身旁是否有人望著他，自顧自的走着。而實際上，我也無暇看其他人的反應如何，因我只看着他。

他不走湖邊大路，卻選了走湖上的九曲小徑和小橋。剛開始我見他專注地望着地面，純熟的用一雙架在胳窩的拐杖配合僅有的一條腿走路。他不疾不徐的走着，可是每在路上折彎前，我就替他擔心，但他都能熟練順着路的曲折走，在人堆穿梭完全沒有問題。他在過第一道小橋前，我就像看着自己小孩學步般為他抹一把汗，怕他會摔倒，但見他動作俐落，一彈一跳走過了小橋。看了一會後我知道他能走這樣曲折迂迴的路。想他是想更近看西湖落日，感受精緻建築的質感，融入身旁遊人的細語。他的頭部及手腳活動是有節奏的，像首歌，是中板歌，走路、看路、看風景。他由我的左面視線開始走，過了第一道小橋後再走曲折的路，後過第二道小橋，之後又是同樣的路，再過我視線內最後一道小橋，然後向消失點走，最後在消失點消失在我視線內。他看西湖日落，我在看他看西湖日落，他成了西湖最美的一道風景，我知道他「還有一隻腳」，而我有兩隻腳，卻沒有看到他看到的風景，我突然鼻子一酸，看到自己的缺乏的襟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