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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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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50剪(四)

司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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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爲不會冷的冬天,終於還是到來了。冷風姍姍而至,帶走了不少人客。大家都願意多留幾縷發絲,爲頭皮多留幾分暖意。

門面有時候較為冷清,我樂得清閒,也樂見有些推門進來「只坐不剪」的熟客人,讓我有了與人攀談、消磨時間的機會。

添樂叔便是其中一位。也不能說他每次推門都是來打醬油的,十次裏,有三幾次還是有心光顧的。

「哥仔,幫修我一點點。」

我看那修無可修的寸頭,明白他醉翁之意不在「剪」。或許他只是想找人聊聊,找個不是家的地方坐坐。

我說:「你這髮型長短剛好,不必修了。如果有空,就陪我聊聊吧,反正現在沒有客人。」

去年起,大叔退下了工作火線,更明確點說,是公司趁疫情吃緊、經濟不明朗急急把老一輩給裁了下來。七十在望了,即使公司不裁員,他也頂多只適合再多做兩三年。現在被解僱了,倒也乾脆,可以提前享受享受生活。

退休初期,大叔有很多規劃,想像中的生活充實得,連自己都得羡慕起自己來。他說要常常跟兒孫見面、跟遠親近鄰聯繫、跟妻子牽手逛街、跟同行老友聚會……。

哪知,這些相會只有淡淡然的一兩次,便沒有了下文。不是不願意,而是當大叔終於有了時間,可親朋好友們卻各有各的忙碌。唯獨家中妻子,確實相見最多,可惜二人總是相對兩無言,偶爾興緻勃勃地開了口,卻又往往以吵罵作終結。

「她說我呆在家裏很礙她做事。你說,這破家務事有甚麼重要的?能比人重要嗎!」大叔憤憤然道。

「自然是人重要。」我微笑說,順便遞給大叔一杯溫水。

職業生涯中,大叔做過不少工種,他有擔任過朝九晚六的文職工作、有做過三更輪替的服務行業,甚至有當過需要經常赴外公幹的外勤職位。

丈夫不在家的大部分時間,添樂嫂的生活重心便是打理那作為「溫暖港灣」的家,最大陪伴便是那些十年如一日的瑣碎家務事。

我能了解添樂嫂重視家務事的理由,也能了解離開工作崗位後添樂叔自我感受偏低的原因。他們需要改變一下固守多年的生活方式,方能開展喜樂的新生活。

大叔囁了一小口水,繼續說。「我少講點話嘛,她說我冷淡;我多說兩句嘛,她又嫌我嘮叨。相處很難,以前的她真不是這樣。」

我靜靜地聽著,不置評論,只偶爾點頭。

不少退休夫妻都遇到相處難題。年輕時為工作打拼、為孩子的課業及成長操心,生活有著各式各樣忙不過來的事情,有很多需要專注的方向;但一旦到了退休年紀,過往那些佔據生活又讓人操碎心神的事情都不復存在了,時間便不知如何打發,於是生活上的細碎事情,便成了執拗重點,矛盾便容易產生。

工作很可惡,它偷走了人們很多相處的機會,霸佔了人們休息和玩樂的時間;工作也很可貴,它既帶來了收入來源,也給予人們見識歷練和生活體驗。我對它又愛又恨,但非常認同的一點是,無論甚麼人,再富有或再無憂,也該嘗試投入工作。

「『退休』二字,打工時候人人嚮往,可真到了可退的時候,感覺上還是有份工作好,又不怎麼叫人羨慕了。」大叔感嘆,看來氣已消了一大半。

我哈哈大笑。「你不想要,可能送我?我可羨慕得很!」。然後繼續說:「給點時間吧,你們只是還未領略到退休真正的快樂而已。」

其實所謂退休,不是叫人尤如脫下工作服一樣退去所有社會角色和功能,把自己困在家中;退休,只是免除了職場壓力與束縛,讓生活有更多選擇的自由。我們仍然可以賦予自己工作與任務,去成就更理想和有意義的生活。

「退休生活可以以後慢慢規劃。」我說。「早點回家吧,今天冬至。」

「今天冬至嗎?」大叔愕然,原來不覺又一年。冬大過年,但以前工作困身卻甚少有機會於正日與家人團聚。

「是呀,今天之後,接續還有聖誕、除夕、新年,趁你如今自由身,好好和嫂子、和家人朋友慶祝啦!」我單他一眼,打趣地說。

同時打開手機,給大叔翻閱了澳門節慶活動圖鑑,比如哪些地方有光影展覽、哪些地方有倒數活動、哪裏吃飯打卡最受歡迎……等等等等。

我看見大叔眼神專注,眼中閃動著神采,仿佛想象到職場上英姿颯爽的他,又仿佛感受到年輕時追逐愛情的他。我想,他可能已在腦中描繪著新的生活藍圖。

大叔推門離開後,天色漸昏,仍然沒有客人,今天店租大概是白繳了,但我也沒有太失落,工作嘛,也不是單單只有賺錢這一途。

我裝點了一下店內的聖誕佈置,扭亮了彩燈,在旁邊欣賞了一番。又在聖誕樹上眾多許願咭片中,掛上另一張新寫的。

「希望能在佳節燈飾下,碰見甜蜜挽手的添樂叔夫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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