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克死了

阿布拉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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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他人酒杯,浇自己胸中块垒。这其实算是一篇观影笔记吧,保加利亚电影《荣耀时刻》,正在中国的艺术院线上映。中午场包场观看,看完心有千千结,好像无论如何要写点啥。于是,以电影中出镜很少的记者视角,将故事做一改写。有些是电影情节,有些是放飞自我的个人加工。为什么有这些加工?一是觉得电影本身像是保加利亚版的中国故事,可我们无论如何拍不出来。

赞克死了,是我害死的。

那天颁奖典礼后的鸡尾酒会,别人都在三五成群,觥筹交错,只有他,典礼上的“英雄”,一个人缩在角落,无人问津。我走过去,自我介绍,说想要给他来个专访。他很拘谨,不愿意。他问我有没有看见米拉,口吃很严重,这句话,大概花了十秒钟。我当然没有,那女人要是在的话,恐怕我连那里都进不去。离开前,我给他留了个名片,告诉他改变主意的话随时可以打来。

我很快忘了这件事。

但几天后,接到了他的电话。电话里他有些焦躁,加上口吃,几乎语无伦次。我约他在酒吧见面详谈。我给他要了一大杯啤酒,我自己喝威士忌。没想到,那么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的男人,那么不胜酒力。

他告诉我,他的表不见了。颁奖典礼前,米拉不容分说,从他手上扒下了他的表,告诉他等下上台部长会奖励他一块新表,亲自帮他戴上。那之后,他再没见过米拉。那块表是父亲的遗物,上面刻着“给我的儿子赞克”,他得要回来。然而,他往部里打了很多通电话,米拉都不在,他们让他第二天打来,第二天又说再第二天,直到有一天,终于说让他去取表。但他在门卫那里拿到的那块表不是他的,上面没有刻字。他想进去找,门卫不让,说要有预约,而米拉办公室的电话一直占线。那天他在铁道部门口等了整整一天,终于等到米拉从里面出来。米拉骂他胡搅蛮缠,说她从他手上扒下来的就是那块表,还说他如果再骚扰她,她要叫警察把他抓起来。

酒精,加上口吃,我们那天聊得相当吃力。在酒吧门外分手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有几个妓女围过来,想要拉客,赞客很害羞,踉跄着跑了。他有点儿醉,我真怕他会忘了第二天的约会。

还好,他准时来了电视台。那天的录制,在我的引导下,我们聊了手表的来龙去脉,还聊了前一天他在酒吧告诉我的同事系统性偷油的事实,以及他曾多次写信给部长汇报都石沉大海的事。结束前,我告诉他,这期节目会很成功,我们会一起为揭露社会的蛀虫而载入史册。我还答应他,会努力帮他要回手表。

节目播出之后,我收到了死亡威胁,有人打电话来,说要我为造谣付出代价。米拉亲自来到电视台,找到台长,说一切都是谣言,要我们从网上撤下节目,并且向部长公开道歉。她给我看了她手机里的一段视频,是赞克,对着镜头,以他惯常的结巴节奏在念一封道歉信,承认之前受人利用,说的都是谎言。我问她手表怎么回事,她一开始不承认,后来我说赞克要不回表不会罢休,她才说手表找不到了。那天摘下来,后来完全忘了放哪儿。

第二天,我去赞克的住处找他。他就住在铁道旁的一间铁皮屋里,屋里很乱,我们在门口站着说话。我问他道歉怎么回事。他说有几个警察,从他的床底下搜出一沓钱,他没见过的钱,说是和他在巡道时发现的那一袋散落的纸钞是连号的,证实他在报警前私藏了一沓,涉嫌侵吞公共财产,把他抓去了警局,威胁如果不道歉就关他三五年。

我跟他说了手表的事,他哭了,眼泪一直流到胡子上。我看了他的手腕,没戴新表。

离开赞克的铁皮屋,往车上走的路上,拐过弯,迎面撞上四个男人,穿着赞克一样的铁道工制服,表情阴郁。我愣了一下,继续走,按下手里的遥控锁,汽车发出一声尖啸。我上了车,关上门,系上安全带,一路开回了家。

第二天早餐时间,看到报纸头版:因“拾金不昧”受表彰的铁路巡道工,疑因“侵吞公款”被发现而畏罪卧轨。

后记:这其实算是一篇观影笔记吧,保加利亚电影《荣耀时刻》,正在中国的艺术院线上映。中午场包场观看,看完心有千千结,好像无论如何要写点啥。于是,以电影中出镜很少的记者视角,将故事做一改写。有些是电影情节,有些是放飞自我的个人加工。为什么有这些加工?一是觉得电影本身像是保加利亚版的中国故事,可我们无论如何拍不出来。二是,加工的部分正好避开了关键的剧透,如果有人看了我的文章想要再看一下电影,也不会被剧透太狠。

电影本身还有很多细节值得玩味,改写是封闭视角,没办法一一呈现,也为感兴趣的朋友留下了惊喜空间。我打了五星的,虽然有激情的成份在,有“借他人酒杯,浇自己胸中块垒”的成份在,但本身的剧本也非常棒,充满各种政治讽刺的小巧思,还是强烈推荐。尤其是中国朋友,看看我们缺了的那一块。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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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布拉赫来自中国,很喜欢记录,不光写字,用APP记帐都一记十年。中国很大,但对一些人来讲,它又小到容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于是,在动荡的2019年,我怀揣着对世界的好奇来到Matters,从此很多扇大门渐次敞开。我很珍惜这里,希望继续记录生活,也记录时代,有时候发发牢骚,讲一些刺耳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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