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偶像剧到甜宠剧，女性走出“灰姑娘情结”了吗？

别的女孩：当你戴上性别意识的眼镜，人类历史上的一切文化消费品，都将接受女性主义的全新审视。无论是书籍、音乐还是电影，对于傲慢而无知的 “男言之女”，请大胆说出你的不满！对于维护传统性别秩序的意识形态再生产，请开始你的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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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悦悦悦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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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德瑞拉：已经在进化了

任意打开一个视频软件，首页推荐里十有八九会出现一对俊男美女深情对视或欲吻未吻的海报。这些没有复杂的情节设置，只有把糖从开头一路撒到结局的爱情剧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 “甜宠剧”。

回到21世纪初，那时还没有 “甜宠剧” 这一说法，它的前身是一度霸占少女梦乡的 “偶像剧” 。彼时风靡大陆的古早偶像剧（比如《流星花园》、《微笑PASTA》、《命中注定我爱你》等等）主要受日韩文化影响。就像全世界神话总是一个主题，偶像剧往往讲的也是同一个故事：草根而善良（而且也不丑）的女主，意外地与帅气又多金（往往很霸道）的男主坠入爱河。二人的爱情总被不怀好意者（恶毒女二，或是男主的贵妇妈妈）频频阻碍，但最终还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没错，这就是灰姑娘童话的亿种变形。

美国作家柯莱特·道林（Colette Dowling）提出过一个概念叫作 “辛德瑞拉情结”（Cinderella Complex），指的是女性渴望在爱情中得到一劳永逸的救赎，通过婚恋之路实现阶层跨越。现代偶像剧所蕴含的灰姑娘情结，表面上体现的是女性追求爱情的愿望，但其内核依然含有对于爱、对于婚姻、对于 “白马王子” 的依附心理。

或许是为了抵消这种依附感，这类偶像剧总是着力在女主的性格上下功夫。她们往往不惧权威，拥有普通人的美好品质，并因此得以在种种 “危机情节” 里化险为夷，获得 “王子垂青”。 

从台偶式微、韩潮渐退之后，从二零一七年起，大陆迎来本土言情剧的自造品类：甜宠剧。它延续了过往偶像剧的 “甜”，但最大程度地省略了 “虐”；它的核心聚焦不再是 “偶像”，而是更多地放在了女性观众的纯爱需要。如果说古早偶像剧是通过满足幻想来间接告诉她们 “你，值得拥有！”，那么甜宠剧则是直截了当地告诉女性：“你，很重要！”

升级版的甜宠剧，不仅在视觉呈现、形象构建、情节设置等方面将女性重要性提升了一个高度（女性力量显著增强，如《幸福触手可及》的女主周放是一名经营个人品牌的服装设计师，《亲爱的热爱的》女主佟年拥有超级学霸和当红歌手的双重身份），也对女性的身份、情感、生存处境等给予了更多关注与重视（如《下一站是幸福》讨论了30+职场女性的工作焦虑与婚恋压力）。

与以往偶像剧相比，甜宠剧还更加注重女性视角之下的男性形象塑造与魅力呈现，也就是说对男性身体的女性凝视。“凝视”，绝非单纯的看，而是一种带有权力意志的观看方式。甜宠剧将 “看与被看” 的关系倒置，男性反被置于欲望投射的目光之下，女性则掌握了观看的主动权，以身体消费的方式定义她们心中理想的男性形象气质。

“逃离中的落网”

乍看之下，从偶像剧到甜宠剧的进化，颇有几分女性意识苏醒的意味，但仔细观察后却不难发现，它们对于女性主体性的关注依然非常有限、流于表面，并且在底色上总是暗合着传统性别秩序。

例如，甜宠剧中出现了许多拥有事业的新型女性形象，似乎是独立了，自强了，可在职业地位上依然无法与男性实现同等的平起平坐，是一个 “等待救赎的萌新灰姑娘”。我们可以比较一下男女职业经验的初始设置：

当男主是朝廷重臣时，女主是一名小仵作；

当男主是集团总裁时，女主是一名服装设计师；

当男主是电竞圈传奇时，女主是一名乖巧女学生……

也就是说，女性角色所增加的事业属性，仅仅是使她们获得社会竞争的入场券。而反观男性角色，却一如既往地处于权势中心。无论女主人设再怎么优秀，在男主面前，她依然是在能力上需要扶助、在情感上需要呵护的被动角色。

我们可以以曾经红极一时的《传闻中的陈芊芊》为例，这部剧以新颖的 “女尊” 设定而备受好评。女尊，指架空或构建一个女性社会地位绝对高于男性的世界。剧中的花垣城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女子天生尊贵，男子天生卑劣；女子有权读书做官、征战沙场，男子只得操持内务、相妻教女；女子可以流连青楼、当街调戏异性，而男子必须遵守男德、保守贞操……就像是对现实世界的镜像翻转，两性权力结构被颠覆、解构。

虽然但是，该剧对于性别秩序的颠覆是流于表面的。从性别力量的初始设置来说，来自男尊城玄武的少君韩烁与女尊城花垣的二公主陈楚楚，作为各自城邦的少当家，按理在能力上应不分伯仲，结果后者总是落下风：二人比武时，韩烁几招就能将她打倒在地；楚楚掉进陷阱时只能靠韩烁救助，在后期的谋略较量中也总是韩烁棋高一着。这样的情节设置依旧是将女性安放在被男性救助的弱势位置，暗中迎合了男强女弱的刻板印象。

作为女主的陈芊芊，虽然在身份地位上与男主角对等，但关键时刻依然缺乏独立解决问题的意识和能力，只能等待男主或男二的拯救。不学无术、四处闯祸、没有事业心的她只因懂得撒娇服软便收获了万千宠爱，并在男主的强大庇护下获得与自身实力不符的成就与美名，一路开挂登上少城主之位。

除了 “身份独立” 的表面化以外，女性角色的 “行动逻辑” 同样囿于传统言情剧的套路 —— 一切存在的终极意义都是为了主角的爱情服务，女主的存在则是为了男主服务。为韩烁盗龙骨受罚的陈芊芊如此，为韩商言妥协付出的佟年亦是如此，她们貌似独立强大，实际行动逻辑却总是围绕男性展开，通过奉献和牺牲来成全对方的理想，将对方的幸福作为自我的幸福。

再来看甜宠剧对于男性角色的塑造。霸总人设早已过时，如今高人气的男主角们不再盛气凌人，而是能够更温柔地体贴女主。他们会对女主的仰慕报以双箭头的宠爱，用他们的人格魅力最大程度消解二人之间的落差感。但不变的是，他们依旧以 “拯救者” 和 “守护者” 的姿态存在，每当面临难题的关键时刻，还是会一次次上演英雄救美的浪漫戏码。

甜宠剧对男性话语的对抗，就像一次 “逃离中的落网”。

—— 但假如，这就是女性想要的梦呢？

谁在“做梦”？

在通常印象里，似乎只有少女才会相信甜宠剧塑造的爱情神话。但现实数据得出的结论却恰恰相反：30-39岁的女性才是收看甜宠剧的主力军（艺恩数据《热播甜宠剧甜度影响力分析报告》）。一个有着坚实臂膀的温柔恋人，一段高糖无虐的浪漫爱情，一个能同时收获事业成就和情感依靠的全能美梦.......看似最不真实的甜宠剧，反而最真实地抚慰了女性在独立道路上的疲惫与焦虑。

正因如此，对于女性向文化产品的批判，经常面临一个 “双轨制” 困境：喜欢什么消遣享受是一回事，现实里怎么生活是另一回事。女性在甜宠剧里寻求的是幻想的满足和精神的放松，而非 “如何更正确生活” 的指导。

那么，批判就没有意义了吗？

这时我们需要强调一下批判的角度：批判的矛头总来不应该指向女性受众 —— 她们应当享有最大程度的自由 —— 而应该指向面向她们的产品。“工业致幻剂” 的制造者们，太知道 TA 们自己在干什么了。与时俱进地加入性别议题当然是一种进步，但问题是这种进步在被呈现出来的时候，反而变成了更巧妙的倒退：社会身份与事业属性有了，但只是象征性的标签；“女尊” 的设定与架构有了，但还是 “男帮女帮到底”。其结果就是拼凑了一堆使女性得到片刻爽感的符号，更隐秘地完成了一轮传统性别秩序的再生产。

这也是现今世代打着女性主义旗号的文化工业品的通病：被尊重的只是作为消费者的女性，而非作为历史和社会主体的女性。当然，我们也不能指望它们对于现存性别秩序进行颠覆（相反，维稳才是它们的义务）。在快乐做梦的同时，我们不妨把它们视为一种 “症状”：它在歌颂什么样的爱？它在传达什么样的秩序？它内在的道德奖惩机制在鼓励什么样的女性？

在更精密的围剿下，我们要学会成为更狡猾的主体：吞下红药丸，玩玩蓝药丸。

// 作者：悦悦悦悦娘

// 编辑：赵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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