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苦瓜封
熱騰騰的苦瓜封出了蒸籠,我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苦瓜的氣味在我口中盤旋,意外的一點也不苦,只有滿口的甘甜馨香。每每吃著苦瓜封,都令我想起外公半蹲坐在凳子上,面前兩盆鐵盆,一盆苦瓜、一盆鮮肉內餡。將內餡緊緊的塞入白玉般的苦瓜內,身上地上噴的都是肉末,身上被汗浸潤的濕透白色襯衣,是外公的苦,卻是我們吃在嘴裡的甜。
走進藥味與油膩為交織的外婆家,一樓的藥房與廚房,組合成了這般特殊的氣味,是外婆家的味道。
媽,我回來了。母親向外婆喊著,外婆隨即迎了出來,抹了抹在廚房做活而濕漉漉的雙手。碦瞪一聲開了廚房的燈,我這時才發現外公坐在小廚房高聳的金屬冰箱旁的落地紗門前,臉龐半朝著外,聽見我們的說話聲響而轉了頭來,清亮的大眼依舊,但原本圓潤的臉龐因為病魔的折騰,而比往年見到他時更加清瘦。
我們提著路上買的長崎蜂蜜蛋糕,外婆低頭忙著處理市場買的鮮魚,母親見狀也著手幫忙。於是我坐了下來,剝了一塊蛋糕給外公吃。我捧著蛋糕,遞到外公面前,他瘦弱黝黑的手指伸了過來,掐住了蛋糕,捏出了一個痕跡,手指顫抖著卻遲遲扯不下一塊。我鼻頭一酸,心頭覺得一陣酸楚,不由得出神了,想起外公年輕時,是多麼有精神的。
外公一邊咀嚼著,我一邊看著,看著那嘴邊皮膚牽扯的紋路,發覺外公真的老了,相對於年輕的我皮膚膨潤飽滿的充滿了脂肪感,外公的嘴唇是皮膚包裹著,似乎已經剩下不多脂肪,所以感覺皺皺的。趴搭趴搭的咀嚼聲,觀察著似乎快咀嚼完畢時,我快速的扯下另一塊,輕柔的送入外公的口中。這樣重複的動作裡,我找到了溫暖的親密感,我是幸福的,可以這樣餵著外公進食。
觀看著外公咀嚼時,不由得注意到了外公的手指,食指似乎彎曲成一個曲折的角度,無法伸直。且指節上有著硬塊,我細看著。似乎母親也注意到了,隨口問了外婆,為何外公的手指會有這樣的情形。還未等外婆回話,外公就咕噥著說了些什麼,但因為年事已高,發音以不像往年般清楚,眾人皆是有聽沒有懂。外婆聽著,並一邊的說明著。外公說以前家業都是他所支撐起來,那隻手指是做苦瓜封的常用手指,久年用力彎曲,可能已有關節病變的問題。
聽到這裡我的思緒飄回到了小時候,外公還健康的時候冰箱裏面總是塞滿了新鮮的苦瓜封,那是一種傳統的美食。白玉苦瓜洗淨除去裡面的種籽之後,塞入混合過的肉餡,餡料以豬肉為主點綴著些許的紅蘿蔔,混合著些許口感清脆的荸薺,塞滿以後再放入蒸籠中蒸熟,這樣成形之後就是苦瓜封,上桌前再切片即可。外公做的苦瓜封,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苦瓜封。
在電鍋中傳來水聲撲通撲通,蒸著苦瓜封。空氣中飄著清甜的苦瓜味。取出之後,瓷盤中苦瓜封的周圍佈滿了因為水氣所自然形成的湯汁,清香四溢有著瓜香以及肉香,令人食指大動。可能外公的苦瓜封,是讓我從小就喜愛苦瓜的原因吧!總是和別的小朋友不同,對於那種苦味我可是駕輕就熟,一丁點也不害怕。
總是等不及就大口咬下,一口中同時有著清香的瓜果味以及濃郁的肉味,讓我不由得多扒了幾口飯。想著外公努力做著苦瓜封的時刻,想必也是想著我們能吃的開心,用如此的心情去製作的吧。連挑嘴的父親,在外面吃飯時候吃到不好吃的苦瓜封,都搖了搖頭並對母親說:「還是你爸作的苦瓜封最道地。」
想到這裡我不禁微笑了起來,心裏暖暖的,一邊為外公高興著,他用心為我們製作的愛心,得到了認同。對食物的味道有著相當堅持的父親,他的稱讚是帶給人有種特別的價值,因為他總是相當挑剔,被他讚賞過的食物以及餐廳更是少之又少。
外婆說,外公雖然語言表達已不太清楚,但是腦筋還是頗清醒。外婆突然指著我對外公說:這是誰?外公張大著眼睛端詳著我,眼神中閃過一絲明白,模糊的說了句:涵仔,賴-郁-涵。外婆高興的說黑啦丟喔。而我的眼眶又悄悄的濕潤了,外公記得我…。
說著,外公揮舞著手指,口沫橫飛地說著已經難以辨識的話語。我眼眶一紅,鼻腔忽然一股酸意竄上,阿公的人生就如同那苦瓜,是微苦而回甘。屏東縣東港鎮中正路上的一處透天騎樓,高挑纖細的外婆在料理著小吃攤,臉龐嚴肅卻五官英氣清俊的外公在處理著苦瓜封,忙著塞肉進瓜囊。
是我心中與舌尖迴盪起,會微苦又清甜的記憶。2022/04/11修
後記:多年前請大師指導修正,但當年的記憶已凋零,只修改了贅詞,不堪入目尚請見諒。僅想表達對外公的愛,以及深深揮之不去的思念。
2022/04/11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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