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22 Tradition is peer pressure from dead peop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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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目里六神谈到尊重金庸的方式无非是阅读与讨论他的作品,我深以为然,甚至认为任何作品的价值和意义都在于被人阅读与讨论。死的文本是无人阅读的文本,无人谈论的文本,即使这些文本暗藏玄机,洞见卓绝,若无人阅读无人讨论,那这文本就是死的。而金庸的作品在一定意义上说已然成为了我这代人的公共文本,几乎每一个人都多多少少阅读过书或是略知其情节。郭靖已然成了侠之大者的代表,虽是虚构的人物,但在这代人心目中,论狭义二字,其形象似乎远超任何人。而作为共同文本,金庸作品提供的内容,无论深度还是广度都首屈一指。书里写爱情、亲情、家国大事、政治生活、个人抱负,人物性格或简单或复杂,但无不动人。重要的是普通人可以从里面找到现实生活的影子,找到共鸣和安慰。金庸的文本成了人们交流的平台,共同经验世界彼此鼓励的桥梁。这个意义来讲,什么文以载道的志向,都可统统抛诸脑后了。
访谈中六神谈到金庸晚年修改作品,他认为这些修改之处尽皆败笔,这个意见暂且不论,但金庸本人文以载道的宏愿,想让其作品“有意义”的诉求恐怕是有的。在我看来,这是人生意义的危机感,想要从后人对其作品的评价中获得永恒的美名,这种对永恒的执念可以理解,但仍显得刻意了。
金庸的作品能否成为下一代人的共同文本?我觉得这个答案基本没什么悬念,肯定不能。连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都已不读金庸了,但这又怎样?他们会找到另外的文本,每个人都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了。我曾经执着的许多经典作品,现在看来也只能自娱,毕竟人不是生活在真空里。
笃信宗教的人有个优势:不管男女老幼,无论生活在哪个时代,信徒都有共同文本。于基督徒来说是圣经,于穆斯林来说是可兰经,其他宗教也或多或少有一些共同文本。与读金庸不同的是,这些宗教文本有种“神圣性”,限定了读者经验这些文本的可能性,甚至有“权威解读者”及其门徒,他们持不同意见,往往为了对这个共同文本理解的不同大打出手,想要消灭对方。人们对神圣文本的敬畏转加到了对其解读之上,前者的不朽赋予了后者不朽。而普通的信众被裹挟在不同意见的夹缝中不知所措,似乎他们的选择只有挑一个贤者的门派,再追随之,实践之。他们可以以门派之久自居,可以声称经过时间历练,因为实践者改变了人生轨迹,转变了人生态度,以前是小人物,现在俨然是贤哲之士了。
六神谈到金庸笔下他最喜欢的人物,以前是像郭靖一样的大侠,现在则是张无忌。我对此共鸣很深,个中缘由自然不是张无忌的女人缘,而是此人更贴近一个真实的普通人。金庸暴露了张无忌性情里的软弱与优柔,不想惹事,不想承担责任,不想看到大家打来打去,不想报仇雪恨,不想去作唾手可得的教主。对待几个对他情深的女子也是没有主见,明明一句话、一个决心就可以解决的问题,非要拖拖拉拉,藕断丝连。这样的人物形象,不能做榜样,不能立楷模,却在人心里挥之不去。六神说,金庸在后期作品里塑造这些普通人物的形象,原因可能是他认为不能将希望寄托于侠者,或许他的人生阅历让他悟到这个道理。我倒是对这个解释挺有感触,我自己的人生阅历也告诉自己,个人的勇力是值得怀疑的。对所谓的大事业我现在都敬而远之了,以影响力为目标的努力我都会打个问号。这个意义上说,金庸大概是想得透了,他的后期作品的主角也都变得更复杂与平庸,这大概是最大的进步吧。
这让我想到耶稣其人,人们对他的了解仅限福音书里十分脸谱化的描绘,大概一千个读者心里就有一千个耶稣吧。以至于有些派别一直强调耶稣的神性,争来争去无非就是说耶稣岂是你们这些庸碌之辈能理解透的?到后来定会漫谈以至于亵渎神明,所以干脆不要谈。这么一来,福音书这个宝贵的共同文本就被掠夺了,人们拥有这些书却从来没有认真用自己的看法阅读这些书,似乎在说:这文本里没有我的经验,这里的东西都太神性了,与我无关。到最后,读者从这些文本里读到的就只有道德指令,以及无聊的教义问题,所有生存相关的,生活性层面的意涵都消失不见了,确切地说,是都被剥夺了。被一个个权威掠夺了,因为神明不可亵渎。这个意义上说,传统就成了中保,成了祭司。先前看到有人开玩笑说,tradition is peer pressure from dead people。这话在中文的语境下还远远不适用,你若敢把传统当成peer,人家定会认为你狂妄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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