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心人

妹妹早上画了她的兔子，我和我家那位闲聊，说起毛绒玩具的英文名称是stuffed animals，与中文的说法对应不起来，严格说来应该叫填充玩具或填充动物，但这样叫似乎又很奇怪，至少我还没见过流行这种表达。

我们顺便谈起stuffed这个词表达的意象。T. S. Eliot有首诗The Hollow Men，开头两句便是We are the hollow men/ We are the stuffed men。前两天读到一篇文章，谈到现在大学生普遍得了一种“空心病”，就是觉得生活没意义，做什么事情都觉得没意思。Eliot谈到的是他那个时代的特点，连语言都变得无力，祷告都变得无底气。他说：“我们一起低语时/苦干的声音/安静而无意义/如干草间的风/或如干燥地窖里/老鼠的脚踩过碎玻璃。“这个意象真的生动，也似乎是对这个网络时代的描述。人们每日都获得大量的信息，读大量的文字，看大量的视频。相对于古代，科技带来的进步使得信息爆炸性增长。但人们有意义的交流被淹没了，人们枯干了。

Eliot在诗的第一段连用三个dry，强调“枯干”的意象，声音和语言像是干旱的大地，没有生气，灼热难耐。又如以西结书里干枯的骨头，那是死人的意象，没有生命。

诗中间的一大段反复提到death’s kingdom，死亡国度。古书奥德赛、埃涅阿斯记、神曲里都有对这个意象的描绘。在古老的文字里，地狱显得面目狰狞，犯下各样罪，或因各种原因到地府的人们情绪依然饱满，仿佛仍有鲜活的情感。奥德修斯到地府之时遇到旧日的朋友，例如阿伽门农，此人被自己的妻子杀死，看到奥德修斯就要哭诉自己的苦衷。神曲里的描绘更是触目惊心，人们为自己犯下的罪在地狱里承受惩罚，生前的作为延展到地府之界，他们在这里或后悔，或继续受生前的罪恶折磨。这些炽烈的情绪在Eliot的眼中已然在那个时代飘然远去了。“在这最后的相遇之处/我们一起摸索/逃避语言/聚在冥河之畔。”在枯干的生命里，主祷文中“因为国度都是你的”之后是一句无力的”生命何漫漫“。直到诗的最后，连“国度都是你的”都变成了破碎的呓语：“因为你的/生命/因为是你的。”This is the way the world ends/ Not with a bang but a whimper.这就是世界的终结/没有嘭的一声巨响，只有一声呜咽。

空心人与填充人的意象用得十分精巧。外皮是精致美丽的模样，内在却无骨无内容，只有一些干枯的稻草（headpiece filled with straw）。别看他们满腹经纶、甚至口里有虔诚的祈祷，可这些内容却是被人填充进去，没有经过自己的心与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