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的赎罪券
学校的文艺晚会要到了。
每个班要求出一个节目,唱歌跳舞弹琴演戏都可以,题材不限,表现中学生的青春活力积极向上。
班主任宣布完消息时,我们都开心得要死。运动会,文艺节,社会实践,只要不是考试做题,干什么都行。
文艺委员第一个牵头,喊了包括我在内的六对俊男靓女,准备排练一个街舞节目。那时候街舞和韩舞就是最潮流的东西,校园广播每天都放 The Black Eyed Peas和Super Junior,外教都会教我们唱这些。
文艺委员舞跳得很好,也有编舞天分,我们七嘴八舌讨论了很久,最后敲定"I Gotta Feeling"来进行编排。之后所有人的MP3里都循环着这首歌,哪怕上课我们也偶尔拿出来听。
排练节目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上晚自习。其他同学埋头刷题备战期中考,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以班级荣誉为理由,预占一个木地板镜子墙的排练厅,里面很大很亮。
我还没有来过这种地方。印象中,排练厅属于跳芭蕾的女孩子,她们脖颈修长,腿部纤细。我当时很好奇,就在里面四处乱看,对着镜子做一些滑稽的动作。
排练开始了,文艺委员认真得吓人,仔细纠正每一个人的角度和站位。我开始还以为来玩的,没想到是军训。和我搭档的女生倒是学得快,每次记住动作了就来纠正我。我后来动作慢慢记明白了,她也就逐渐降低纠正我的频率。于是我开始故意做错一些动作,装出笨拙的样子等着她教我。
她什么都好,就是有一个甩头动作时容易把头发甩我脸上。她每次都回头捂着嘴跟我说对不起。我倒是很大度,笑着告诉她可以再抽重一点。
组里面其他五对舞跳得没我们好,杂七杂八的事情倒是很多。
第一对的马哥有一个很爱他的邻班女友,我觉得过于爱了,每次马哥排舞她就翘了晚自习过来站在旁边看,弄得马哥的女搭档也不好发挥。马哥和她沟通了很多次,真的只是跳个舞,但她女朋友还是接着来,在旁边撅着嘴玩手机,弄得每一个人都尴尬。马哥后来就不来了,找了个替身。他为了女人选择放弃兄弟,我有一点点鄙视他。
阿震是外地乡镇来的专县生。和我一样,他也对这个练舞房特别好奇,每次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还主动收拾零食袋和矿泉水瓶。他跳舞也有天分,我们气喘吁吁时他还跳得很开心。但是他也有他的烦恼,他父母每次都按照考试的成绩排名给他寄零花钱,来督促他好好学习。他要是期中考的不好,整个下半年的零花钱都要打折。
每天晚上他和我们从练舞房出来,看见别的同学背着书包讨论着习题,就会有些心事沉重。我们生怕他退出,便开各种玩笑来鼓励他。我说我们都是专县生,考号相近,到时候把卷子给你抄,保证你财源滚滚。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他要是敢抄我的卷子,以后只能借钱去网吧了。
就这么嬉笑玩闹,认真排练了一个月后,我们的作品就要去参加两轮预审了。我们很有信心,目标是晚会一等奖,哪会把预审给放在眼里。
第一轮学生评审,评委都笑开了花。第二轮领导评审,一向严肃的领导们也是频频点头。
几天过后,班主任拿着一张名单走进教室,那是文艺晚会的最终节目表。我们表面写着作业,心里蹦蹦乱跳,猜测着我们的演出顺序。
我坐在角落,偷偷拿出手机,给我的搭档发短信:“之后登台正式演出,当着全校师生的面,你头发可要轻点扇。”
十秒钟过后,她回复了我一个笑脸。
班主任拿着名单,犹豫了一下:“今年嘛……嗯……校领导出了新的规定,就是节目不能宣传早恋倾向,所以很多交际舞呀,男女对唱都被临时取消了,这个嘛……我表示很遗憾,但是也没有办法。我认为最重要的是大家一起的回忆,有时候结局并不美满,但也要学会面对挫折。之后也还有机会,我准备到时候班里自己组织个中秋晚会一起热闹一下,你们想表演的话我也很欢迎。”
我当时直接呆住,几个女生的眼睛也开始红了。狗屁的中秋晚会,谁敢去跳这个我就打断谁的腿。
班主任稍微停顿:“我们班这次的节目呢,就被临时替换为XX瑶同学的古筝独奏《出水莲》,她古筝演奏拿过市里的一等奖,这次肯定也能替我们争光。希望大家还是能给予她一些鼓励。”
台下的掌声约等于无,我耳朵好,听到一共有四个人拍了三下。
瑶姐会弹古筝我是不知道的。我跟她不熟,不过她和别人好像也不太熟。
在我们十六七岁校服旅游鞋配运动裤的时候,她就开始穿出风格了。我忘了她是不是我们班第一个开始化妆的女生,但她的妆确实是画得最好看的。眼线很精致,看不出打没打粉底。不用穿校服的时候她喜欢穿高筒靴,丝袜和短裙。上半身随着季节的变化有着不同的搭配。
她的高筒靴总是把地敲得咚咚响,不过她不是很在意,反正平时也吵不到人。她不爱和人打交道,性格很冷,平时总是带着耳机做题或者玩手机。
我真没想到她能替换我们表演节目。不过她是个女生,跟我也不熟,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我们一起练舞的同学互相安慰了很久,彼此勉励着以后还有机会。但我们知道,没有机会了。我们聊天时会偶尔看一眼瑶姐,她还是坐在角落里,耳机,丝袜,高筒靴,笔在纸上沙沙地响。
演出当天,我们在教室里盯着悬挂的电视。学校礼堂容量有限,只有团体节目入选的班级才能去现场观看。那个电视机也有些年头了,我第一次知道它还能打开。
我们就心不在焉地坐在座位上看表演,偶尔低下头写一下作业。电视里的金顶礼堂,红皮软座,还有互相递着零食调笑的同学好像都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终于轮到瑶姐上场了,低下头写作业的人还多了几个。
我的头也抬不起来,但电视里变形的古筝声倒是听得清楚。电视机音响效果很差,声音太尖,听得我心里不舒服。好不容易演奏完了,屏幕上掌声雷动,班上倒是没有一个人鼓掌。我对此很满意。
正当我吊儿郎当地环顾教室时,坐在第三排的阿震扣着手指,小声嘀咕了一句:“贱婊子。”
声音不大,但我感觉全班都听见了。
半个小时后,瑶姐回来了。这次倒是没穿高跟筒靴,妆也卸得干净,一声不吭地回到座位上带上耳机写作业,笔尖沙沙地响。
当天晚上她“贱婊子”的称号就传遍了整个宿舍。
到了第二晚,大家就挖出了更深的料:一定是她妈妈跟校领导上床了才帮她要到的机会。我们躲在被子里谈论她妈妈和校领导上床的细节,脸上挂着淫笑。
过了几周,瑶姐就退学了。她家里有钱,据说被父母送到美国去读高中了。男生宿舍又有了新话题:她成绩这么差,她妈妈是用什么手段才让美国中学领导答应她入学的呢?
我们后来就慢慢忘了她,快乐地度过了高中剩下的两年。毕业照上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我已经忘了当年有没有跟着其他人一起在背后喊她贱婊子。印象中的我应该不会对女生进行这么下流的侮辱,我也不太敢回忆。但我肯定是没有替她说过话的。
所以我要再回忆一遍,免得忘记一些不该忘却的事情:瑶姐是一个很青春美丽的女同学,她古筝弹得很好,人也有气质。
贱人是我。我是男的,甚至都不配当一个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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