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己
生活和思考是兩回事,并不是我們想明白了,也就能過好自己的生活。但也有人對此持不同意見,想就是行,行也就是想,如果我們不能過好自己的生活,只是因為我們的思考還未足夠。這樣的想法,我并不認為是錯的,可對于開頭的那一念,也確實真切地發生在我的生活之中。也許兩者都是對的,也許兩者都是錯的,可無論對錯,我在此刻最應做的,還是回到自己的當下。
所有宏大響亮的號角,都能讓我們看著街上游行的隊伍,目眩而神迷;但隊伍再長,也總有過去的一刻,當那塵土翻卷的人群遠去,剩下的街道空白,又被什么填滿?我獨自四顧,只有那宏大剝落的碎片,人群丟下的垃圾,還有短時間不會重回地面的灰土塵煙。這時候,影子拉得很長,太陽則落得太多,世界又將重新回到那冰冷的夜,這比剛才那場熱鬧更加真實。我看到,我感覺,我也不用思考就會發現。
記得小時候,我就被這樣喧囂熱鬧的場景所吸引,可讓我多年后都不能忘記的,卻是這散場后的荒涼。
又過了一段時間,我偶然間看到一本薄薄的小冊子,上面有抄寫的字句:
「俺曾見,金陵玉樹鶯聲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過風流覺,把五十年興亡看飽。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臺,棲梟鳥!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不信這輿圖換稿,謅一套‘哀江南’,放悲聲唱到老。」
下面卻又有另一行字跡,用的那種彎曲的筆尖,寫得粗曠有力: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雖然年少不識愁滋味,也不喜歡這樣的曲詞,可終究還是沒有忘了這字跡和字跡背后的那種莫名的感受。
說起來,年少時真是讀不懂那些詩詞曲調,所愛的無非是那些容易懂又華麗的詞句。直到后來,又讀了一些晚明的歷史,才知道此中滋味,并不該如《桃花扇》一般,唱得這么「盡」。正如當年漢代人對秦朝滅亡所發的感慨,如今是漢人來思考秦,可后世會不會還有別的朝代之人,繼續來思考如秦朝一般覆滅的漢呢?這哀江南,原本就不是只發生在明末的風云之中,在文學史上更出名的,其實來自當年南北朝的戰亂之中。
思考并不能代替生活,而生活也終歸還是要思考。所謂「母也天只」,呼天搶地,即使是最無知的人,也懂得如此發泄自己心中的悲憤不平。既然我們活著,就必然會想到活著本身,以及活的反面。
弘一法師給夏丏尊寫信說,現在住的地方寒冷刺骨,讓他「骨節凝疼」,困苦不堪,「甚不得已」,只能再次回到南方,與當初的愿望不能相符。而原本在南方的時候,他也經歷了當時軍隊士兵入住寺院的喧囂,以及后來被迫與士兵同船兩三天所受到的責難和屈辱。我從前知道弘一法師的聲名,大概都是從文學史和一首「長亭外、古道邊」來的;后來又從豐子愷的一些文字中體會其人其事,但也只是一個世外高人的印象。直到看到這些信函,才明白最后的「悲欣交集」到底從何出來。
即使是出家的方外人,也是如此生活在塵世中,又怎能苛求一個人,因為一些思考便超脫于其中呢?
我現在還是不能抵擋生活中的車馬喧囂,但迎面而來後,又揚塵而去,那些曾經產生的恐懼和煩惱,也在這來去之中,起伏擾亂。雖然不能抗拒一切的到來,但當一切又回復平靜,似乎也不用我們去刻意尋找寧靜。平靜時候所來的,便是一場煩惱;但煩惱之后的遠去,似乎也讓我們無所求地得到安慰。
人生并不是一場努力參與的戰役,因為我們本就沒有任何侵犯的心,更不會覺得有什么所得,應該通過這樣勞心苦慮,去換得。我們和人生,并非是兩條線,但也不會因為思考,就有了主觀上可以彼此期許的某種希望。
說到這里,似乎又想到這蕭蕭的秋,街上隨著車輪而翻滾的枯葉。沒有人看過的美景,依然是美景,即使它在慢慢凋落。我們不用更改這天地的輪轉,季節的變化,我們也更改不了。但我們身處其中,便自然能夠有獨屬于自己的命運,無論我們怎么想,也無論我們怎么做,記住這一點,生活總有我們想不到的變化。因為這變化的,就是從來不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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