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第六十二章

猫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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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珠推开门、打开灯,吓了一跳,东南北躺在沙发上,茶几上堆满了空啤酒瓶。

“你这是怎么了?”朱珠打开灯说。

“我等你一直等不来。”东南北坐起来说,声音嘶哑。

“我又不是天天来。”朱珠一边收拾啤酒瓶一边说,“你等我干啥?为什么又喝这么多酒?”

“不是一天喝的,没来得及收拾。”东南北说,“我想你教我弹古琴。”

“你看我勤奋不?”东南北说着拿起茶几上的书,“都读完两本古琴的书了,至少具备理论基础。”

“你现在的心不纯、不静,不适合学古琴。”朱珠说。

“师姐,我不同意你这个说法。”东南北说,“书中说古琴自魏晋以后就逐渐式微,最主要的原因是朝廷官宦、王公贵族将古琴垄断了,他们颁布了法律,严格规定哪些人、在哪些场合禁止演奏古琴。而他们自己也将弹古琴仪式化,各种讲究,沐浴、更衣、焚香,反而将古琴的艺术性淡化了。艺术不应该有壁垒,而且艺术可以净化心灵,可以疗伤,不纯、不静的心学着学着古琴就纯洁、平静了。”

“说不过你,感觉也有点道理。”朱珠坐下后正色说,“不过必须约法三章。”

“好,五章、八章都行。”东南北说。

“我想想啊。第一不许半途而废,至少持续一年;第二坚持每日抚琴,随便弹个散音、泛音都算。”朱珠说,“第三……等我想好了随时颁布。”

“我帮师姐想几个。”东南北说,“比如要尊敬师姐,不能惹师姐生气。其实第三章可以是唯师姐命是从。”

“我让你去杀人你也杀?”朱珠问。

“会的。”东南北认真回答,“我相信师姐是慈悲之人,至善之人,如果非要让一个人死,那个人一定是十恶不赦,师姐是为民除害。至于选择了我去做这件事,是相信我能杀掉人,杀完人还能全身而退——”

“得,得,停!”朱珠打断东南北说,“说这些杀人的事儿会把古琴溅上血光。以后弹琴前先静坐三分钟,放空自己邪念。”

东南北盘起腿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说:“那什么时候开始?”。

“不一定碰着琴才算开始,你先从调整状态开始。”朱珠说,“越是心浮气躁越要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不要草草开始。”

“那我可以先画一幅画吧?”东南北说。

“当然可以,喝茶、冥想都可以,选自己最舒适的方式。”朱珠说,“包括我今天也不适合开始,今天太匆忙,周日会好一点。”

终于等到了周日,东南北和朱珠一起把古琴桌抬出来,然后坐在旁边认真地看着朱珠把琴拿出来,桌面上垫了两条防滑垫,放好后按住古琴头尾微微晃动了一下。

“好了。”朱珠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着东南北说,“我们正式开始古琴之旅。我们不特设教学大纲,但是会有作业。今天先从认识古琴开始。”

东南北举了下手,朱珠停下来点了下头。

“师姐,古琴结构和各部分名称我都已经很熟悉了,我想可以略过。”东南北说。

“你动我的琴了?”朱珠直视着东南北问,“你进女生宿舍了?”

“忍不住。”东南北低着头说,“求知心切。”

“好吧,这一段可以略过。”朱珠说,“但我要考考你。”

“没问题。”东南北说。

朱珠问了几个问题,东南北都对答入流。

“测试通过,我们先学习古琴的调音吧,这是所有抚琴最首要的环节,因为各种原因会导致琴弦松动发生变音。”朱珠说,“你知道古琴减字谱的特点是只记录了弦位、徽位和指法,并没有规定音长和高低、强弱,给弹奏者留下足够发挥空间。古琴的调音也是,没有绝对标准,只有相对一致,有点像升降调。”

朱珠说着左手拇指轻搭在五弦四徽处,右手挑了一下琴弦,弹出一个空灵的泛音。

“你觉得怎么样?”朱珠问。

“什么怎么样?好听。”东南北说,“像裘千仞的水上漂。”

“我们假设这个音作为基准音,如果嫌低或嫌高,就扭动琴轸调节,像所有弦乐器的调音方式一样。”朱珠说着把琴翻起来给东南北示意。

“然后我们换一根弦找到一个位置调成和它同样音高。”朱珠说,“比如在七弦的五徽位置,这完全靠耳朵辨别是否一样。”

东南北闭着眼睛辨识着朱珠反复弹出的两个音。

“嗯,非常接近了。”东南北说。

“耳朵不错。”朱珠说。

朱珠又从七弦对到四弦,四弦对到六弦,六弦对到三弦,直到全部校音完毕。

“师姐,调音一定要严格按照你刚才的顺序吗?”东南北问。

“不一定,只要你保证这些位置的弦音一致就行。”朱珠说,“还有别的方法,我没太认真学,我觉得你只要把弦之间的关系搞平衡了,什么方式都行。”

“是的,调音无需太教条。”东南北说。

“嗯。下次开课前你先负责把琴调好。”朱珠说,“接下来我介绍右手的指法,抹、挑、勾、剔、擘、托、打、摘。”

很快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朱珠宣布下课,东南北坐在那里看着琴没动。

“师姐,你这张琴用得惯吗?我的意思是你的左右手习惯。”东南北翻过琴研究着固定弦的琴足说,“我想给你造一把左手习惯的琴,或者把琴掉过来,把琴弦顺序换过来就行。”

“哦?我还没想过,理论上是可行的,很多琴师都是自己斫琴。”朱珠说,“但是我已经习惯了,顺便提醒你心思不要太活,斫琴的事情放到以后再说,。”

“好。那我就给师姐泡一壶茶,敬师姐一杯。”东南北说。

“师哥,别忘了我还得交作业。”朱珠喝着茶说,“我每次都是顶着写生的名义才能在这里待一整天。”

“我替你想过了。”东南北说着找出一个纸袋,抖落出一叠照片,还有一些报纸的剪纸,“你和妈妈说今天去哪写生?”

“我没说那么细。”朱珠说着翻看着照片。

“那你先看看哪张照片顺眼,咱就去哪写生。”东南北说,“把照片往画板上一钉,照着画就行。”

“画照片和现场画肯定不一样吧?”朱珠问。

“当然,人眼直接观看和透过镜头观看肯定不同,视角、景深和立体视觉差别很大,最重要的是所谓眼睛‘看到’的景象其实是大脑对眼睛接收到的信息重新分析、整合出来的,并不是物体在自然界存在时的真实面目,还会受到主观情绪的影响。”东南北说,“但画照片也是一种有益的训练,只是缺少了捕捉瞬间光线变化的乐趣,但你不需要和照片画得一模一样,可以加进去自己的创作,这点你一直在行。”

“好,我们又不是每次都闭门造车。”朱珠说着拿起一张剪报,“画建筑工地吧,我熟悉,再画几张小的旧城速写。”

“最好画建筑工地的远景,不然爸爸可能会辨认出来,问你一堆问题。”东南北说。

“爸爸对我很宽容、溺爱,尽管很严肃。”朱珠说。

东南北帮着朱珠打开画箱支起画架,朱珠挤着颜料突然说:“王艺文一直教你画画吗?”

东南北楞了一下说:“你还记得她的名字?”

“当然。”朱珠说,“我感觉你提到她时一往情深。”

“大姐,我当时还是个小屁孩。不过在众多师父中她对我的影响最深,我有什么心事就会去找她。”东南北说,“有一次学校举办‘迎中秋、庆国庆绘画比赛’,我的参赛作品是《月是故乡明》,就是照着连环画用线白描了李白站在窗前,后面是床。在李白的衣裳上面涂了淡青色,在月亮和李白的脸上填了淡黄色,影子是深灰色,月亮是明黄色。最后得了二等奖,一等奖是一群蜡笔画的各种简笔小孩形象,有黑人、黄头发的洋娃娃、中国人,每个小孩手里都拿着各种颜色的气球,每个气球上都有个一个字,连起来就是庆祝中国成立多少周年。”

“嗯,能想象。”朱珠点着头说。

“老师、家长和孩子们都一起参观画展,我绕了一圈后发现自己作品前有几个小朋友在窃窃私语,其中一个男孩,我现在还能记得他的名字叫饶劲松,他说‘肯定不是他自己画的,字也不是他写的……’”东南北说,“我听着脸涨得通红,但有口难辨,转头跑到了王艺文那里大哭了一场。王艺文安慰我说‘只要是自己画的就不怕别人怀疑,再说他们越怀疑证明你画的越好,你只需要和自己比有没有进步就行’。”

“后来呢?”朱珠问。

“后来,她考大学了。”东南北说。

“你伤心不?”朱珠问。

“岂止是伤心,简直是失魂落魄。”东南北说。“艺术馆里其他画师可能看着我可怜吧,就叫我去他们创作室里玩,有的是几个人共享一个大工作室,画什么的都有。我就开始做各种帮工,乐此不疲。帮着画宣传栏的贴熟宣纸底子,帮着画国画的研墨,帮洗颜料盒和笔。到后来熟练时,我能同时照看好多事情,就像手术室的护士,预先拿着各种东西等在那里,谁一转身,我就递过去,他们顺便唠叨几句,教我点什么。”

“你喜欢她吗?”朱珠问。

“喜欢。”东南北说。

朱珠停下笔看着东南北,许久才转过头去。

“她长什么样?”朱珠看着画面说。

“像波提切利笔下的维纳斯,除了胖一些。”东南北说,“和你不是一个类型。”

朱珠仿佛没有听到。


CC BY-NC-ND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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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哥走了太远,忘了从哪出发,也不确定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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