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侣:第十四章

猫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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兮兮第二天醒来后退烧了,又活蹦乱跳起来。

在家里憋了两天后,东南北开车拉着秦弦和兮兮一起直接到了复兴公园,门口保安亭里的人说:“香廊搬到莫干山路去了。”

“莫干山路多少号?”东南北问,保安亭里的人已经关上了窗子。

“莫干山路?上海有条莫干山路?”秦弦说。

东南北拿出地图按照索引找到了莫干山路,是苏州河边很短的一条小路,他把地图放在秦弦的腿上说:“走吧,去你喜欢的莫干山上的路,都是缘分。”

东南北驾车拐进莫干山路就放慢了速度,和秦弦左右张望着,路边两侧的墙上有一些涂鸦。很快到达路的尽头,一个上世纪国营大工厂模样的建筑群出现在眼前,大门旁边的大理石墙上挂着铜字招牌:“春风都市产业园”。

产业园内各种交通工具堵着各条不规则的道路。形形色色的小作坊、小型五金厂、印刷厂、物流公司、食品加工厂,形形色色的人,有的人穿着保安制服大声吆喝着,有的人蹲在墙边抽着烟,有的人湿着头发端着脸盆像刚刚从浴室出来。

“这有点不像上海。”秦弦皱着眉头说。

东南北仔细地搜索、研究着每一扇门、每一个标牌,兮兮跨坐在他的肩膀上好奇地环顾着。

沿着主路走到尽头是一个不规则的小广场,小广场一侧茂密的树林后面有一座高高的建筑,外墙被漆成了白色,墙上爬满了植物。

“那栋楼像画廊。”东南北说。

走近后,看到一面墙上有两行黑色的雕刻立体字:“香廊 Shang gallery。”

从香廊侧面的小门进去是一个狭长的甬道,尽头有几级台阶,上去一拐,眼前豁然开朗。灰色的地面、白色的墙壁,高高的屋顶将近十米高,自然光线从屋顶一排小窗子透进来使室内无需照明也能看得清墙上的作品。

这时从隔间走出来一个中等身材、带着眼镜、卷发的外国人,微笑着和三个人打招呼说:“你们好!”正是江浦林。

江浦林带着东南北和秦弦参观了几个艺术家工作室,询问了基本情况,然后带他们来到厂部办公室。随后厂长带着秦弦他们一连看了好几个空间,秦弦都不太满意,要么很大、要么光线不好、要么位置不好。站在小广场正中间,厂长想了一会儿说:“有一处房子刚腾出来还没收拾,是一个饭店租来用作员工宿舍的,很乱、很乱。”说着带他们绕过小广场一侧的一排竹林。

一推开简单的铁门,就涌出一股浑浊的掺和了多种不明味道的气息,地面一层黑漆漆的油污,散落着各种废弃的日常用品。窄窄的通道一侧隔出了几个房间,隔间的墙壁上贴满招贴画、报纸,钉着钉子拉着铁丝,还有几个残破的衣架挂在上面。有的隔间没有窗户,有的窗户被外面天井堆放的杂物遮住了光线。

秦弦让东南北带着兮兮在外面等,捂着口鼻里里外外看了一下迅速走了出来,换东南北进去。随后和东南北、兮兮一起回到了厂长办公室,听厂长介绍租金、租约、水电费、管理费等情况,兮兮安静地趴在东南北的膝头专注地看着厂长。

回去的路上东南北问秦弦:“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完全没有感觉。”秦弦说。

“感觉可以创造出来的。”东南北说,“最关键就是便宜。”

“那倒是。”秦弦说。

“你这个音乐工作室准备怎么搞?”东南北说,“环境太杂乱、太吵闹了,影响音乐欣赏,开画廊还行,和香廊隔着竹林面对面。”

“别光想着你的画廊。”秦弦说,“要不我们晚上再来看看。”

东南北和秦弦晚上再次回到产业园时,除了小五金厂里不时响起沉闷的冲床声音,园区一片宁静,和白天的喧闹形成强烈的反差,空气中隐约飘来苏州河的味道。大部分的窗子都黑着灯,香廊的天窗透着光,招牌的黑字在白色背光下特别清晰,有几间艺术家工作室里不时传出笑声。

两个人打着厂长的旗号转遍了整个园区,最后在苏州河边的圩堤上坐了下来,黑色的河水映着对面的霓虹灯光,东南北辨认着河对面的建筑,秦弦看着产业园方向。

“我突然很喜欢这个地方。”秦弦说。

“我也是。”东南北说,“在一座超级都市的正中心这么一块有浓厚生活气息的地方,夜晚又这么宁静,真的适合创作艺术,很有那种大隐隐于世的感觉。”

“同感。”秦弦说。

“我一直没和你说,也没有机会说。”秦弦看着缓缓流动的苏州河水说,“其实这三年我过得很不开心,不止三年,从意外怀孕开始。我不是怪你,我只是说我自己的感受。你确实很忙,除了备考研究生、应付你不喜欢的工作还能兼顾美术馆,这点我挺佩服你的,你那么不喜欢的工作还能一路做到那么高职位。但也觉得你挺可怕的,有时候我忍不住瞎想,你即使不爱我会不会也能做出很爱我的样子?”

“我哪有那么高超的演技。”东南北说,“你在我心中都是女神级的,你那一箱子的情书都能验证我说的不是假话。”

“你和他们不同。”秦弦说。

“兮兮出生才几天你就辞职了,几乎全部心思都放在她身上了,哪怕她睡着了,你都能坐在那里痴痴地看着她。我想和你说句话又怕打扰你,有时候你又不耐烦,嫌我说的太琐碎,但是生活本身就是琐碎的。”秦弦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考完研究生之后你就天天筹划各种展览,入学后更是音信杳无。我天天像你妈妈一样盼着儿子来个电话,只想听听你的声音。”

“你做任何事情从来不和我商量,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辞职的真正原因。虽然你辞职后我们生活没受什么影响,但是我真的很焦虑,我们全家人坐吃山空。后来你勉强开始领美术馆的工资,但只是杯水车薪。我只是尽量节省,一件新衣服都没为自己买过。”秦弦说,“你回到深圳突然说‘走,去上海’,我就和爸妈一起收拾行李开着车就来了。选择住浦西是我的主意,但是你的脸色和行为表明你就是不喜欢,连装一下都不肯。”

“和爸爸、妈妈住一起的时候,你几乎不和他们聊天。”秦弦说,“我和你的观念不一样。你说你的妈妈永远成为不了我的妈妈,哥哥、姐姐、姐夫都一样。但我觉得尽管是姻亲,不还是亲戚吗?爸妈喜欢浦西就顺他们一下呗,他们毕竟是长辈。你在餐桌旁多坐一会儿不行吗?你听不懂他们说话也不需要你说话啊,至少爸妈还帮我们带了那么久兮兮,再说他们的普通话也没那么不标准。”

“我录完第二张唱片时感觉特别好,那天是我第一次喝醉了,第一次单独和一个男生睡在一个房间里,不过没发生什么。第二天我清醒,所以意外怀孕也不是你的错。”秦弦说,“我感觉自己特别靠近一个艺术家了,心中畅想了好多计划,你也知道我可以出系列唱片,素材、编曲、乐队都没有问题,连录音都是全中国顶级的,然后戛然而止。”

“这三年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秦弦说,“今天因为要出门,我想化化妆,突然发现镜子里的人我都不认识了。你知道我从小就爱照镜子,不管什么时候经过镜子都要欣赏自己半天。然后我想找一件得体的衣服,毕竟是见老外嘛,才发现自己胖得没有一件以前漂亮的衣服合身。我试着开了下嗓子,天呐!我觉得嗓子好像都封死了。”

“其实我和林海南、风哥一直有联系,看着他们合作做唱片公司特别羡慕,他们一直叫我和他们一起,都被我拒绝了,我只是不想丢下兮兮一个人和阿姨,我也不放心让老人带。”秦弦说,“我就想我的艺术生命是不是从此交待了?”

“我们很久没有两个人单独在一起了,最后的记忆就是在上海那晚。”秦弦抱着腿下颌抵着膝盖说,“认识你很久,你身边一直有女人,不过我当时对你也没有什么特殊感觉。除了在西湖边上,我和你讲起隐藏的心事,一瞬间好像有种谈恋爱的感觉。但你那时正深陷在失去另一个女人的痛苦中,你一直保留着她的私物,至今你身上还有因她留下的伤痕。我相信给你纹身的也是一个女人,但我不敢问,怕我想象纹身时的场景。”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上天惩罚我失去恋爱的权利?”秦弦说,“然后又放弃梦想?”

“我是真的爱你。”东南北说。

“这是我第二次听你说你爱我,第一次还是我问的。”秦弦说,东南北站起来抱住秦弦吻了一下她的头发。

“如果林海南和风哥都叫你去做唱片,我觉得你完全可以参与。”东南北说,“等我们房子装修好了,如果你爸妈过不来,我就让我妈过来住一段,我们就可以安心忙事业。”

“林海南和风哥有矛盾,关于艺术和商业运作理念不合,估计很快就得一拍两散。”秦弦说,“在这种环境下我去做不了什么事情。”

“你完全可以自立门户,等他们散了,把风哥叫过来,参股和合作都行,我对东北人还是比较了解的。”东南北说,“我想这样,大BB,我们先把意向金交了,锁定那个宿舍。然后等隔壁的房子倒出来我们再签约,全给它租下来,反正租金也便宜。你发现没有,那个宿舍外面有个天井,是个三不管的地方,但是如果我们把隔壁也租下来,那个天井就是我们自己的。我们给它罩个棚,从中间一个门进出,左边是画廊,右边是音乐工作室,相当于两房一厅。画廊装修不用太多钱,像香廊一样把墙壁全刷成白色,随便都能找些画挂上。你的工作室也不用太装修,所有隔断都打掉,刷成绿色。这些活我自己都能干,顺便带上兮兮让她体验下人间疾苦。买一套好的音响,把你两张唱片循环播放,看画展的人过来问这么好听的歌谁唱的?你朝唱片努努嘴,他们问多少钱?你说原价两百,香廊客人五折。又有人过来问哪录音的能不能给他孩子录一张?你就介绍给苏大他们。如果需要编曲,你就丢给风哥。啥也不买的人干听音乐不行,咱们在天井摆些桌椅,喝咖啡还是喝啤酒?都是二十元。没准这里就有给你写歌的人,那时你就更不用愁了。然后我写个神仙眷侣的故事交给原来那帮网友一炒作,只怕客似云来、踏破门槛,到时就得考虑招服务员了。我连名字都想好了,你那边叫七度,比八度少一度,因为你喜欢‘7’嘛。我这边叫兮廊,用女儿的名字命名。最好也给天井这个孩子一个名字,等生出来再说。”

“没了?”秦弦认真地听完后停了一会儿说,“我对你真是又爱又恨,我们是神仙倦侣,疲倦的倦。刚才我想说什么?我都忘了,又被你给转移了。”

“至少有一半的爱,做着做着就满了。”东南北诡异地笑着说,“我们今晚不回去了好不?去波特酒店补一堂‘初夜’的课。”

“开房?”秦弦睁大了眼睛说,过了一会儿说:“我不想是你的太太还像偷情一样。”

CC BY-NC-ND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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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哥走了太远,忘了从哪出发,也不确定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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