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座心得]2015世界鐵路文化節講座—《家變》縱貫線、《寒流》萬新線
前言
本文是紀錄2015年世界鐡路文化節「火車進站,夢也來了」系列講座中,6月20日在自台鐵舊宿舍翻轉重生的「梅門德藝天地」(現址已拆除)舉辦,由中央大學康來新教授主持對談、華文小說作家王文興主講的「《家變》縱貫線、《寒流》萬新線」講座內容。
2015年6月9日鐵路節前夕,文訊雜誌社、紀州庵文學森林與梅門德藝新天地邀請中央大學中文系康來新教授策畫鐵路文化節系列講座,講述一系列火車、文學與電影的講座,並以「火車進站」作為融接新舊時代的重要象徵物,也呼應1895年世界首部公開製作且公開放映的電影《火車進站》的誕生(1896年1月25日於巴黎首映)。
關於王文興
王文興,福建人,1939年生於福州,1946年舉家遷台,1948年搬進台北市同安街的紀州庵,在台灣長大。台灣大學外文系畢業,留美愛荷華大學(University of Iowa)小說創作班,獲藝術碩士學位。為《現代文學》雜誌創辦人之一,負責編輯事務。曾任教台大外文系四十年,擔任小說課程,提倡精讀。
王文興是台灣當代最重要的現代主義作家,1999曾獲選《亞洲週刊》二十世紀中文百強,2007年獲台灣大學榮譽文學博士學位,2009年榮獲國家文藝獎,2011年榮獲法國藝術與文學勳章及第六屆花蹤世界華文文學大獎。
王文興:「任何文學作品的讀者,理想的速度應該在每小時一千字上下。一天不超過二小時。作者可能都是世界上最屬『橫征暴敛』的人,比情人還更『橫征暴敛』。不過,往往他們比情人還更可靠。一小時一千字。你覺得吃驚嗎?──你也吃了一驚了!」
王文興以「慢寫」、「慢讀」聞名文壇,寫作超過半個世紀,卻只出版過《十五篇小說》、《家變》、《背海的人》上下和《剪翼史》等書。
王文興以小說語言的奇特著稱,他寫作速度極慢,他說寫作越來越難,也越來越慢。王文興一天只寫兩小時,包含標點符號只寫了35個字。經過深思熟慮,反覆鎚鍛、推敲文字音律的韻致走向,一天只定稿三十個字,據說若運氣好的話能有五十個字。
王文興:「幾十年下來我給自己很大的自由,走這條路。這個很大的自由不是標新立異,對我來講;而是絕地求生,是一種困獸之鬥。」
從文學家紀錄片《他們在島嶼寫作:尋找背海的人》(FB影片:橫越時間的創作幅員)之中,王文興每日把自己囚於看起來像是一間牢房,侷促、空無一物的密閉房間進行寫作,他對著紙張、桌面不時的輕敲重搥,是冶鍊文字的過程,而滿地碎紙片則是王文興在創作中對每個用字斟酌、拉扯、拔河留下的痕跡。
現代主義小說的特色是以創新的語言往內心世界探險,而紀錄片忠實捕捉了作家創作時刻渾然忘我、狂烈激情的內心世界展現,用靈魂鍛鑄作品的創作過程極為耗費心神,體現出王文興對文字的苦心經營和創作執著,使人由衷感到讚佩。
- 補充:台灣文學館完整建置了王文興數位主題館,可以讓讀者更完整認識王文興
講座心得:王文興的《家變》縱貫線、《寒流》萬新線
這場講座主要是談文學中的鐵道場景,選錄王文興在《寒流》裡的萬新線和《家變》的縱貫線作為主題,邀請作家王文興教授及現場主持康來新教授,就文學作品及生活中的鐵道記憶進行對談與分享,一同咀嚼舊時鐵道的詩文韻味。
長篇小說《家變》動筆於1966年,出版於1973年,為王文興的小說代表作,曾獲選「二十世紀中文小說一百強」。《家變》描寫現代知識青年范曄在成長過程中,對父親由敬愛尊崇到仇恨鄙夷、反抗懲罰的心境轉變,並檢討家庭和社會的問題。《家變》不論是別出心裁的文字語法,或是反叛傳統的情節內容,都其新穎前衛而對當時文壇造成巨大的衝擊與震撼。
王文興《家變》(節選) 在他們台北的居處後面環迴著一條大河。 河的河水每日都發著蒼色。 他們底家坿倚在一座大樓的側傍。 這是座三層樓,空荒,日式的公家大宿舍。 在樓的下面都能聞得三樓拖板的響音。 他們底家是一座矩型平舍。 他初入時覺得像火車長車廂一樣。 這屋舍共有兩間寢室,室前隨有一道大廊。 廊前一排落地的玻璃溜門,室後還有一條細窄走廊。 廊邊是兩扇玻璃正窗,外面有兩棵桂花木。 在前廊璃門當中一扇的下底有一塊原形的大石塊,這是用來當踏腳石塊擺的。 前廊的右端前附有一個洋灰槽,放消防沙用底。 在宅前有兩株扁葉高杉,杉下一塊大石頭。 對過有兩堆杜鵑花樹。
註:講座講述內容《家變》第52節,後來錄製為《我們在島嶼朗讀》家變節錄III影片,故未在本段文字內節錄
短篇小說《寒流》1979年收錄在《十五篇小說》一書,為在王文興發表《家變》以前所撰短篇小說其一,短篇小說《寒流》通過主人公黄國華青春期成長過程中的兩個特殊視景分析,即抵禦“寒流”的暗夜和戰勝“寒流”的曙光期,揭示作者對青春期少年生理、心理過程的人文觀照及其社社會啟示意義。《十五篇小說》內容寫作期間始於王文興的大學時代而終於留學時代末期,觸及問題多樣而繁複,最能透露王文興堅持文學藝術面貌。
王文興《寒流》(節選) 黃國華一個人走向他回家的歸路。 在這黑夜中,他宛如迷失於夢的黑色迷宮裡。 公共汽車的窗戶緊緊封閉,車中沒有燈,它夾在身裹大衣的成人群眾,隨車身的轉彎而搖擺,跟隨停車和開車的單調節奏,他幾乎沉沉欲睡。 到站時,他從人縫間擠出,受到兩個大人的叱罵,有一個還偷偷地扭他的耳朵,幾乎要將它扭掉。 好不容易,他才突險下車,站在寒冷而驚醒的街道中。 水銀燈將他的短小身影投給了街道。 這孩子正在躊躇,他不知應選哪一條路。 當然他絕不再走玻璃店過,然而走鐵路也給他以猶豫。 因為他不熟知火車開過的時間,不曉得他能否通過那橋,怕在橋中央為火車追上,或者車從對面迎過來。 想著鐵路上的危險,他的小身軀不禁在寒氣中,索索發抖。 但是終於這孩子提起了他那撲撲心跳的小胸脯,勇敢地踏步走向黑暗中的鐵道。 鋪陳鐵道的原野,以較之黑夜更為濃暗的面貌,睡在黑夜的穹蒼下。 這黑色的平原上,沒有一粒燈光,也沒有一點聲音;既無火車,也無蟲聲,也無風吹草絲的悲響。 站在這黑暗而岑寂的世界邊緣,發展到一層自覺渺小的敬畏。 他鼓足勇氣,踏上枕木,而後開始在枕木上奔跑。 他未能看清腳底下的枕木,時而踉蹌踢上,時而踩在巔躓的尖石堆上。 他只聽的見他的凌亂的腳步,和他口中傳出的粗聲喘息,不久他聽見了流水,他已跑到橋頭了。 橋筆直地伸向對岸,燐光閃爍,像兩根鋼鐵的饑餓骨骼。 他踏上橋,緩慢了腳步,小心翼翼地踩著枕木,因為中間是空隙。 像一個在夢魘中的人,焦急地趕路,卻又走不快,倉惶的趕著。 他覺得已經走了許久,便停下,回頭探看,才走了四分之一。 他低頭繼續的走。 他忽然聽見汽笛的鳴聲。 他以為是他的幻覺,便停下,仔細的細聽,四野還是一樣的靜。 他便繼續的走。
王文興:「我把每個字當音符對待,停頓的部分是休止符, 而小說就是樂譜。」
講座上王文興老師帶領聽眾們一字一句的解析文本,體會精讀的奧妙之處。王文興的作品用字清奇,有一種獨特的音樂性,他筆下的小說橋段,從當他用那別樹一格、帶福州腔的國語緩緩誦唸出來,情節、文字、聲音、情緒、韻律融為一體,變成了另一種不具實體、充滿音韻氛圍的現場享受。
「於七月末秋季新伊的夜央,從枕上常可聽得遠處黑風一道道渡來空其空氣的鐵路機車車輪輪响,時響時遙,宛似秋風吹來一張一張的譜。」—王文興《家變》
「從此,他左手的巴掌上留下來了一條永恆不滅的疤痕,看來就跟那真的壽命線一模一樣。」—王文興〈命運的迹線〉
在這場講座上我很確定,王文興的作品要用他本人堅持的速度、腔調來誦唸文字,這樣才是作品本身最完整的詮釋與呈現方式。(推坑:王文興手稿集:《家變》、《背海的人》附王文興約40小時的全文朗讀光碟)之後2018年目宿媒體的文學家紀錄電影再推出了《我們在島嶼朗讀》,王文興錄製了〈命運的迹線〉、〈欠缺〉、《家變》文本節錄的朗讀,即使只是這樣短短的誦唸,都可以感受到文字幻化成音聲帶來的心靈震撼。
誠摯推薦喜愛音樂、文學、藝術的朋友,可以細細觀賞品味王文興作品在音律美感與文字藝術的獨到之處。
同場加映:文訊雜誌鐵道文學專題
《文訊 NO.363》(2016年1月號),應世界鐵路文化節活動也以鐵道為專題,關注鐵道與文學的種種連繫。專題內容從縱貫線的青春文本、日本文學的鐵道美學、台糖小火車的童年眷戀、民雄平交道怪談、長程夜車感悟、...等等,眾人書寫關於火車、關於時光,記憶就像鐵軌一樣綿長,開啟大家對於鐵道、對於移動、對於城市的另一層思考。
喜欢我的作品吗?别忘了给予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在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一起延续这份热忱!
- 来自作者
-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