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我的學生聊宮崎駿電影

當我的學生在英文考題上碰到了 pyramid（金字塔）這個單字時，他突然問了我一個相當有深度的問題。

他說：古埃及人在技術條件比較差的情況下建造出了雄偉的金字塔，現代人擁有比古埃及人厲害一千倍、一萬倍的科技，卻沒有相應地建造出厲害一千倍、一萬倍的建築，那是不是表示人類其實沒有進步，反而是退步的？

這真是一個有趣而且值得深思的問題。所以我停止了有關英文文法和生字的講解，開始和他聊起我們都看過的宮崎駿動畫電影《風起》。

我記得我大致是這樣說的：

在《風起》裡面，主角曾經多次在睡夢中碰到他的偶像，義大利的飛機設計師卡普羅尼。兩個飛機設計師碰在一起，當然談了很多飛機的話題。但是當卡普羅尼和主角並肩走在機翼上時，卡普羅尼突然問了主角一個問題：「你想要活在一個有金字塔的世界，還是沒有金字塔的世界？」

從表面上看，這句話真是沒頭沒腦。整部《風起》根本沒有出現任何一座金字塔，劇情也和金字塔毫無相關，那為什麼卡普羅尼要問這樣一個問題？

我的答案：因為正在幫日本三菱重工設計戰鬥機的主角，和四千年前動員全國人力建造金字塔的埃及法老王，都面臨一樣的道德難題──我正在建造的東西，是人類工藝的極致精品，但是，要完成這件精品，代價就是很多人要流汗、流血，甚至犧牲生命。那我還應不應該做呢？

在古埃及的時代，技術條件遠遠比不上現代；他們能夠動用的人力、資源、糧食等等，也都遠遠比不上現代。他們能夠建造出像金字塔這樣的世界奇觀，唯一的理由，就是他們的社會是用一種比較不平等的方式組織起來的。當法老一聲令下，要為自己蓋金字塔的時候，是沒有一個人可以拒絕的。雖然國家整體能夠動用的資源很少，但是這些資源卻高度集中在法老一個人身上。這使得他可以要求全國所有的工匠、農人、麵包師傅、奴隸等等，全部不計後果地投入建造金字塔。是在這些人的犧牲裡面，才使得金字塔成為可能。而且你可以想像，在當時的條件下要蓋這樣一座金字塔，比起在現代蓋同樣一座金字塔，那肯定要傷亡更多更多人了。

回到你剛剛的問題：比起古埃及人，現代人到底是進步還是退步了？

我的回答是，如果以「建築的雄偉程度」來看，那麼現代人恐怕沒有太大的進步。但是，如果以「社會的平等程度」來看，我想現代人，至少是現代的台灣人，大概有機會比古埃及人進步一點吧！

──那，我們到底應該以「建築的雄偉程度」為標準，還是以「社會的平等程度」為標準？

那就回到卡普羅尼的那個問題了：「你想要活在一個有金字塔的世界，還是沒有金字塔的世界？」我反問我的學生。

我記得他是這麼回答我的：「柯南電影有一集，沙皇尼古拉二世送給家人一個精巧的『回憶之蛋』。那顆蛋同樣是人類工藝的傑作，但製作過程卻不用傷亡任何人。我願意活在一個有『回憶之蛋』的世界裡。」

這真是一個聰明且有深度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