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線》第二章 — 風光背後的滄涼
這是一個以香港 2003-2007 年傳統名校作為背景的長篇校園愛情故事。本故事純屬虛構,與現實的人物、地點、團體、事件無關。(不過,書寫差不多二十年前發生的事,不時要考古,如發現錯誤煩請告知)
當了何惠雯的鄰座,軒嵐才發現這個長得脫俗出塵的女孩,原來很「入世」 — — 成績名列前茅之餘,課餘時間還要處理許多繁瑣職務:中辯隊隊員、Drama Club演員,還有IMC的譜務──IMC的排練本已十分頻密,她還要額外花時間準備樂譜,也要跟鄰校的男生討論排練時間、演出曲目等事項。總之,每天上學她就忙個不停。
中學時期最親密的夥伴,莫過於「隔離位」(「鄰座」之意),可惜幾乎只有課堂時間,軒嵐旁邊的座位才不是空著的,聊天的時間更是少之有少。
兩人關係的轉捩點,是開學後不久,Drama Club在早會預演校際話劇節的參賽作品那天。
擔任第二主角的何惠雯,話劇中段雙腿交叉一滑,滑出俐落的 「一字碼」,博得觀眾異常熱烈的掌聲。
「我曾學過芭蕾舞啊。」軒嵐問起的時候,何惠雯笑說。
難怪她的體態如此優美,軒嵐心想,何惠雯的父母大概很用心裁培她吧。
冷漠的母親,對自己的一切,總是一副事不關己、不聞不問的態度… …
「不過爸媽過身後,就沒有再學了。」
軒嵐還在感懷身世,冷不防惠雯一句晴天霹靂:「啊?!」
「是啊,他們三年前車禍過身了。」
何惠雯在軒嵐心中一貫的小公主形象瞬間崩塌。
「不過,幸好還有哥哥。」比她大十年的哥哥晉陽,這三年來就一直當她的監護人,靠著父母的大筆遺產,兩兄妹相依為命。
幸福果然是相對的。
與父親聚少離多、與母親關係疏離的軒嵐,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幸福的孩子,直到這天。
原來與父母不至於天人相隔,已經比她的隔座要幸福了… …?
「你不用替我難過,我現在過得很好。」
何惠雯說得那麼輕鬆自若,大概她已經碰過太多為此事震驚的人,不得不習慣放低自己的悲傷去安慰對方。
「… … 何惠雯。」
「嗯?」
「要是有什麼心事,或者想找個人聊天… … 你可以找我喔。」
何惠雯聽了,睜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讓軒嵐難為情起來 — — 對啊,她憑什麼對何惠雯說這種話?不善言辭的她,又怎可能替何惠雯分憂?
誰知道,下一刻,何惠雯臉上就綻放了喜悅的笑容。
「好啊,你說的!以後不准嫌我煩喔!」
事實上,軒嵐生平還是第一次說這種話。
她也不認為有誰會稀罕她的關懷。純粹是聽了何惠雯的話,心裡忽然有股衝動,想何惠雯知道自己是關心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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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嵐小學時,還算有幾個固定的玩伴,但考上這所傳統名校之後,她幾乎獨來獨往,不屬於任何圈子。
未接觸過軒嵐的同學,總會因她成績好,誤會她的沉默寡言是源於孤芳自賞。但跟她交談過的同學都知道,她從不把自己的好成績當一回事,也很有耐性。同學不僅會請教她功課,偶爾還會主動約她外出遊玩。
只是,面對著家境富裕、自信滿溢的潔靈女生們,軒嵐總覺得格格不入,無法長時間與她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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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與她算是深交的,是三年同班的Tina。
軒嵐長得高大,而Tina屬嬌小玲瓏一類,兩人從沒當彼此鄰座。
她們是怎麼熟絡起來的呢?中一那年,軒嵐經常在學校圖書館待著,而Tina是實習圖書館館理員。有一次,點算全館書藉後,Tina得把滿載的書車上所有書藉放回書櫃。見同班同學吃力地捧著圖書,蹬著梯子爬上爬下,軒嵐就主動幫忙。
兩人合力完成了工作,學校也差不多關門了。與Tina一同離開學校,軒嵐才驚覺,Tina和她是走同一條路回家的。
潔靈的同學們,絕大部份是住在私人屋苑的中高產。軒嵐居住的俊民苑,即使是距離潔靈最近的居屋屋苑,她印象中也只見過幾個潔靈女生在屋苑出入。
Tina原來住在她家對面的愛民邨[1],這是軒嵐意料之外的。住在公共屋邨的潔靈女生,絕無僅有。
往後,每逢學校有外出的活動,如陸運會、秋季旅行等,軒嵐總會與Tina一起回何文田,在Tina家樓下道別後,自己再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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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嵐從來不透露任何心事,亦沒有人會找她傾訴,因為大家都看得出她對凡塵俗事興趣缺缺。
但當然,她也有心事,而那種心事在同輩眼中會顯得奢侈。
自小,軒嵐就在學業方面表現出眾,是老師的寵兒、同學們羨慕的對象。
偏偏,無論她多努力,博得全世界的豔羨,母親卻永遠視而不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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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不只她一個孩子,她還有個小她兩歲妹妹叫謝友嵐(粵音:ze6 yau5 laam4)、小她八歲的弟弟叫謝俊霖(粵音:ze6 jeun3 lam4)。
父親叫她「軒軒」、叫妹妹「Yoyo」,而母親總是直呼她們全名。
唯獨是弟弟,父親母親都寵溺地喊他「俊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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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軒嵐這個名字,到底有什麼意思呢?還是到了弟弟出世之後,發現他的名字沒有「嵐」字,她才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弟弟「俊霖」這個名字,意思是很明顯的:俊美、俊秀,是父母對孩子的期許;「霖」字則有恩澤之意。
那「軒嵐」呢?
何惠雯說過的字義,她都知道,但就拼湊不出像弟弟的名字那般正面的意思來。
偶然間,她回憶起年幼時過身的嫲嫲(祖母),生前喊她和妹妹時,總是把「嵐」(粵音:laam4)字讀了做「男」(粵音:naam4) — — 即使是在香港土生土長的人,混淆粵音「n」和「l」兩個聲母,是非常常見的。
難道,她和妹妹的名字,實際意思就是:「牽男」(粵音:hin1 naam4)、「有男」(粵音:yau5 naam4),期許她們把恩澤般的弟弟帶來世上嗎?
就因為我生為一個女孩,你們對我的一切亳不在乎?
這個問題,軒嵐一直不敢問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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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到這個可能性之後,軒嵐曾經有一段時間自暴自棄,覺得一切努力和付出,在命運的束縛下,都是徒然。
還是過了一段時間,她才漸漸摸索到在虛無感下安然自處的方式:不妒忌、不怨天尤人、不與人相較,只潛心追求她感興趣的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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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一天,何惠雯突然坦露風光背後的滄涼,彷如撥亂一池春水,驚動了寂靜之中的她。
[1] 愛民邨:位於九龍何文田忠孝街和孝民街的公共屋邨,於1973至1975年期間陸續建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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