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First Slam Dunk》幾乎是全新的電影一樣,令人心頭一緊的凡人成長故事
如果純粹為了情懷,特別是為了看搞笑名場面,就不要進場好了。原因是《The First Slam Dunk》是漫畫家兼是次作品導演的井上雄彥充滿野心的實驗電影,實驗如何以另一個角色的視覺去詮釋自己的經典故事,也實驗如何用最新的3D繪圖技術來製作無限趨近原畫的質感。
追捧過井上至少兩本漫畫的人就會知道,一直以來他的漫畫都有一種要將動作畫到最精緻的感覺,而且是一次比一次更進步,這可說成是一種才能吧,原因是進步,超越自己,從來都不是容易,尤其在已經很凝練的畫功之上,究竟要如何再進步下去?這是一個可以令人發瘋,甚至放棄繼續畫畫的沉重慾念。然而,我並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除了努力之外我想像不到其他可能性),但他真的做到了,而且是一次又一次的,在畫畫的技與藝上突破自己故有的層次。正如井上雄彥在訪問中說,如何讓原本畫得很生硬的東西變得柔軟,就是他覺得越畫越好的指標。當《男兒當入樽》已能準確地完成運球、入樽、走籃等動作後,井上便在因為與出版社的微妙關係下「腰斬」了漫畫(其實也是他預計之內)。之後他既不是為了要延續故事而創作,而是純粹為了練習新的畫技,而展開了以水墨為主體的《浪客行》,雖然中間還有一套我也很喜歡但沒多港人認識,回到鋼筆畫的輪椅籃球《Real》故事,但讀者已慢慢發現,《Real》所關注的已經不是速度或流暢感,而是一種在摔角情節中表達的剛柔合一的筋肉力量,及人與人之間超仔細的微妙溫度。這也是《浪客行》畫風中最能表現的美感。那麼,在幾乎稱得上是漫畫界畫質頂點的《浪客行》之後,如何能夠再突破自己?我覺得,可能也是等待多年,萬眾期待的《The First Slam Dunk》出現的其中一個契機。
縱然《入樽》突然停刊對一般讀者來說是可惜,但我並不相信對作家而言有什麼遺憾。正如幾乎同期成名的富樫義博,同樣以二十四五歲之齡,在1990年開始了另一個影響後世的作品《幽遊白書》,也經歷了所謂的突然結束。然而富樫義博在森美術館當下展出的「富樫義博展」中說,一個成功漫畫作品不應該在乎結局在什麼地方完結,而是看它在過程中牽起了幾多驚喜及情感。這句話當然在為《幽遊白書》的結局解話,但我卻認為他同時為與惺惺相惜的井上雄彥說了句公道話,而正好在展覽開始之時,日本全國上映《The First Slam Dunk》,並榮登票房榜首。我也在香港還未上映之前,在東京六本木戲院率先看了此電影,縱然全日文無幕,但因為熟悉湘北對山王的故事,而完全明白所有的內容,也為新的繪畫技術及新故事角度而感動得不能自已,更深深體會到富樫所說的,漫畫不在乎完結的終點,而是感受過程的強大力量。倘若,井上真的對過往的《入樽》有遺憾,我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是想要重恰當年的情懷,而是思考人到中年,回看二十多歲的熱血時代,他還可以有什麼做得比以前更好?從《Real》乃至《浪客行》,再回到初心「The First」,究竟累積了什麼的經驗及情感呢?我想第一個要考量的,便是回到最初他畫籃球漫畫的起點,放棄王道式搞笑、熱情、傻氣及天才型的櫻木花道為主角,改為以自己學習籃球的形象為原型,反叛、厭世,卻從來對自己完成不到的東西有異於常人的不甘心情緒的宮城良田為故事主軸,以努力而執着的平凡人角度,再一次看看這一場兩邊都盡是運動天才的湘北對山王的賽事,而更重要的是,好好地描繪宮城為何要執着籃球,死也不肯認輸的性格由來,還特意將談及關於宮城耳環由來的短篇《耳環》中的海邊洞穴場景加入是次動畫內,突出了洞穴基地對宮城生命的重要性,完全是一個將三十年的美好情節來一個「大團圓」結束。
第二個重點,當然要數井上執意做動畫的導演及原畫設計主筆的事件。如上所說我肯定井上是為了突破三十年來自己的畫畫界線,才會首肯做是次動畫導演的。正如他在訪問中有提及,他想真實地呈現觀賞一場籃球比賽的刺激感,所以3D動畫的多角度呈現方式,以及在每一秒內可以同時處理每一位運動員的細節及反應,正好給予導演對繪畫賽事時一個巨大的鼓舞,而不如《入樽》電視動畫中背景粗糙,後面的人物幾乎只是佈景板的低質情況。這些每次都可以同時處理所有球員一起聚焦在一個籃球上緊張感,在《The First Slam Dunk》的設定集中不斷提及(我有買喔!)。而更有趣的是,最初我也不相信作為傳統派的井上雄彥,竟然願意接受3D繪畫的事實,原因是即使到了2023年,即如日本動畫科技如此成熟,我還是認為在人物構圖上追不上漫畫的力度及深度。然而井上雄彥似乎在水墨及鋼筆的水性平衡中,找到了如何在3D動畫中表達到平面轉換為立體的漫畫質感。而且細心看的話,就會發現在很多個場面,特別是靜止狀態下的3D人物中,井上都補充了一些電繪鋼筆質地筆觸,而非完全相信立體模型模組。可以說他尋找到一個成熟如《龍珠超》都仍未到達的動畫突破口,而只因為井上有如宮城對於勝負的強烈執着所致。
另一個值得留意的是,一來這是作為凡人宮城良田的成長故事,當然節奏都比較沉鬱,所以即便演出依然保持了各個經典對白及場面,井上式的幽默依然,但搞笑點及氛圍幾乎盡去,既減少了大量櫻木的瘋狂大笑,幾個輕鬆惹笑的場景也畫得盡量低調,當然那隊「L O V E 流川楓」部隊不曾出現,堀田率領的「炎之男」啦啦隊戲份也大幅被削弱,甚至雖然很認真但其實都算是搞笑場面的魚柱突入場景,及櫻木疑似示愛的時刻都被抽走。餘下的是迅速而具節奏感的精彩比賽,而且是刻意描寫連同山王隊全體,加上櫻木、流川、三井在內,一堆天才如何表演自我,但矮個子宮城究竟又要如何在巨人之間穿梭,及堅定自己?這就是今次的電影所在。如果有看過漫畫的觀眾,應該就會感受到,我們就像在看一場已知結局,卻精彩得要再三回味的籃球記錄片一樣,即使我們都知道落後三十分之後會被追回十分,之後再回到二十分差距,但大家依然屏息靜氣地去瞪住每一格動畫。至少在東京的戲院內,莫說當之然沒有香港戲院知名的電話聆聲伴奏,現場旁述員及問題觀眾清談,及手機幻彩詠戲院等無禮之舉,日本觀眾更是只在播放宮城過去的時段才敢吃一下爆谷,當要進入比賽時卻安靜得我每每聽到彼此的呼吸及心跳聲。在一場非常有水準賽事面前,日本戲院觀眾也展露了超高水平的尊重,及至「最後三十秒」那關鍵的那三次互攻,在電影也靜音的情況下,更是緊張得連隔住螢幕的戲院的空氣也被凝住,所有觀眾都恭身向前,等待最後的入球,是多麼美妙的一場體驗,這就是井上雄彥的魅力。
我還是希望看一次《The First Slam Dunk》的粵語版的(希望不要遇到旁述員及電話怪魔就好了),畢竟那幾位聲優都伴隨了我一個美好的童年。然而我並不期待配音還有如當年亞視版一樣,加插太多自創的口頭襌或稱呼,因為焦點不同,好好地讓觀眾咀嚼宮城的努力就好了。至於如還有觀眾仍然覺得電影畫質不如以前電視劇,不如先試一下找回當年動畫,試試在有前後景深的畫面中定格,看看後排人物臉容變化,及仔細留意那些大量表達緊張或速度的背景爆花圖形,是多麼的粗制濫造,顏色有多生硬,才再討論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