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有Chicano文化嗎?
從帶有階級壓迫與種族歧視意味的稱謂到被越來越多墨西哥裔美國人用來表達政治賦權、種族團結和對土著血統的自豪感,「Chicano」語義轉換的背後暗含著來自社會底層的無數吶喊與抵抗。
Chicano不僅是特定族裔的代名詞,更是一種自下而上的顛覆性的亞文化。Chicano群體憑借著不屈的反抗精神和驚人的創造力,為個體和族群爭取權益,同時也衍生出了多元的文化現象以及藝術形式。
當Chicano文化漂洋過海來到中國,嚴肅的意義與沈重的歷史都被消費主義消解,穿著格子襯衫、Dickies短褲和阿甘鞋的年輕人正上演著一場流於表面的模仿秀。
在喧囂的狂歡之下,仍舊有不少真正的愛好者潛心學習和鉆研這一外來文化,致力於將Chicano文化帶進主流的視野,並將中國本土的元素與Chicano風格融合到自己的創作裏面。
這次SABUKARU聯系上了兩位來自中國的Chicano資深愛好者——爽子和孫若桐,聊了聊他們所理解的Chicano文化。通過他們的講述,我們可以拼湊出Chicano文化在中國的發展歷程並目睹它在不同土壤所煥發的異樣生機。
SABUKARU:能向SABUKARU的讀者們簡單介紹一下自己嗎?
爽子:我05年開始做的Hip Hop音樂,因為那會兒做的人很少,所以很快就在北京就有了一些知名度。09年我拿到一份唱片公司的簽約,從那年開始,等於是把Hip Hop音樂變成了職業,一直做到了今天。
孫若桐:我叫孫若桐,C.A.C Family的創始人之一,OG紋身戰隊的成員,北京無賴紋身工作室主理人,還有一個身份是舞蹈團隊三十六房的舞者。
SABUKARU:你們是什麽時候從哪裏接觸到CHICANO文化的?
爽子:上中學的時候,差不多是2001年,那會兒國內有一些音樂雜誌,《通俗歌曲》和《我愛搖滾樂》,這兩本雜誌都是石家莊出的。當時學校門口有一個報攤,那會兒就老買這雜誌看,我就從這個雜誌裏見到了Chicano的介紹。當時介紹的不是很全面,只是介紹了一批墨西哥裔的說唱歌手,比如說柏樹山,比如說Travis Barker,他們當時有一個叫Transplants的樂隊,裏邊有好多墨西哥裔。然後我聽了一些這方面的東西,比如說西語的 Rap什麽的,那會兒不是特別了解,只是覺得跟美國主流的Hip Hop不一樣,他們更接近於底層,更接近於監獄文化,更小眾一些,就特吸引我。隨著互聯網的發展,幾年後我在網上看到一個講Chicano運動的紀錄片,通過這個紀錄片才了解這個群體他們是怎麽生活,他們是做著什麽樣的工作,他們的文化和藝術是怎麽形成的。
孫若桐:因為我從小學的跳舞,聽Hip Hop音樂會比較多,裏面有很多像G-Funk之類的西海岸音樂。加上我是一名紋身師,會經常去上網去紋身的資料,慢慢地了解並愛上了Chicano文化。
不是說突然之間我看到Chicano就開始喜歡的,而是本身我是做這些東西的,無形當中我又看到了這麽一種文化,才把它融合到我的生活裏邊。
SABUKARU:你們覺得CHICANO文化最吸引你的一點是什麽?
爽子:我老覺得Chicano文化跟我們中國老百姓有很大的共通處,用北京話說就是「窮人樂」。
什麽叫窮人樂?就是說窮人過著貧困的日子,但是日子過得是有態度的,是非常講究的。我覺得這裏的「講究」是一褒義詞,代表著一種生活態度,譬如我們沒有錢買大牌,但是我們會用熨鬥把我們的大白T熨得非常平整,把Dickies短褲的褲線都給熨出來,要穿得體體面面幹幹凈凈。
其實無論是中國人還是墨西哥裔,大家都是一樣的。
孫若桐:你要說往大了說它是一個種族文化,他們種族有自己的文化自信,為自己種族感到自豪。這是讓我比較羨慕的狀態,就這種感覺特別吸引我。但現在咱們國家的年輕人可能不會對自己的民族這麽的熱情。
可能也是因為所處的背景不同,畢竟Chicano群體不被自己的國家接納,然後在美國定居也遭受著種族歧視和種族壓迫,社會地位也很低。所以說他們自己想找一種認同感,無形當中形成了一種自豪感。
SABUKARU:CHICANO文化是怎麽影響你們的生活的?
爽子:就拿Low Rider來說,處在社會底層的墨西哥裔,他們會從垃圾場撿一些配件,譬如報廢的飛機液壓桿,然後用手工去改裝出一臺Low Rider。中產階級眼中的工業垃圾在他們的手下被弄成了藝術品,甚至得到一線大腕明星的青睞,他們會花上百萬美金的天價去買一臺Chicano風格的low rider。
Chicano的精神一直影響著我,你的出身、貧困和苦難都會給你另一種創造力,它讓你在現有的環境下產生想象力,去創造更大的價值。從其中得到的不光是收入,更是一種快樂和被尊重。
孫若桐:可能就是個人價值的層面吧。甭管是你的社會階層在哪,每個人都是有價值的。給我最大的影響是不管我幹什麽事,我就是要充分體現我的個人價值的。我的作品值得留下來,值得去影響別人。
SABUKARU:CHICANO群體一直在和種族主義、階級壓迫做鬥爭,你們覺得在中國的我們有類似的境遇嗎?
爽子:有,一定會有,因為有人存在的地兒就會有,這就是人性。
總有人說我們是平等的,但無論你把這個口號喊得多響,但內心一定會有一個三六九等,比如說在北京的外地人,從農村進城來打工的人,一定會受到不公平和不平等的待遇。
無論他們做的事情體面與不體面,對與錯,哪怕是他們從你身邊經過大部分人都會蔑視他們,或者是不重視他們。
SABUKARU: CHICANO文化是怎麽影響你們的創作的?
爽子:雖然我接觸Chicano比較早,但是之前一直沒有做這樣的音樂,因為我非常了解Chicano音樂的根基是很深的。比較年輕的時候,我認為我還不太了解生活,我還不太能很詳細很客觀地揭露自己,或者是揭露社會的傷疤。Chicano風格的Hip Hop音樂會結合他們的生活,他們的種族,甚至是對政府的抨擊,是很高級且有深刻批判性的。這裏邊還是帶著一種底層和反抗,有點像新聞時事一樣。到了這個年紀我才有一種感覺,認為可以用這種音樂風格來表達了,然後再開始寫我不能與社會和解的那部分,我不能跟某些群體茍同的一些表達,所以就做了《上岸》這麽一張專輯。
孫若桐:我會去鉆研Chicano裏那些圖案元素代表的是什麽,想表達的是什麽。然後我發現它跟咱們中國很多東西,甚至世界各地的東西都是有藝術層面的共通性的。所以我把這些東西給它串聯起來,因為它每個圖案都是有意義的,我會遵循它的意義並結合咱們國家的元素創作出更加多元化更有意思的作品。譬如我會把Chicano裏b標誌性的小醜形象和咱老北京的文化場景結合。
SABUKARU:孫老師,您能簡單介紹一下C.A.C FAMILY嗎?
孫若桐:當時在北京的甚至是一些不在北京的朋友都喜歡Chicano文化,也都想去發展這個文化。
但大家一個個的都是來自各行各業散兵,那不如咱們就湊到一起成立一個聯盟性質的組織,以後有什麽活動也好,有什麽展會也好,咱們都能一塊參與,也方便。
當初的初心就是這樣,然後慢慢越滾越多,舉辦和參加的活動越來越多,稍微有點知名度之後,然後也越來越多人加進來。
SABUKARU:C.A.C FAMILY的成員平時聚在一起會幹什麽?
孫若桐:組織裏面的成員有設計師、紋身師、舞者、攝影師,還有玩改裝車的。湊到一塊後我們會進行一些跨界創作,就好像我會給玩改裝車的成員給一塗裝上的建議和設計。
我們團結在一起就代表一個文化現象了,不光是單打獨鬥,而是聚在一起做一樣東西。
SABUKARU:對於這樣一種屬於特定族裔的外來文化,你們是如何從其中找到身份認同的?
爽子:我覺得不用像他們一樣留兩撇胡子,在臉上紋一個亡靈節的小醜臉,我們需要學習借鑒的是這些窮苦人民能在苦中作樂的精神,每個人都可以是藝術家,當你貫徹了這樣的精神,你就能從其中找到身份認同。
孫若桐:實話實說,我個人還真沒有。因為你越喜歡看得越深,你越想去研究它,到最後你越沒有一個認同感。因為你打根上就不是一個國家的人,社會環境、生活方式和國情都是不一樣的。
所以說我只能通過我的作品來體現和發揚Chicano文化的一些品質,然後再結合我們自己本身的東西,這種方式反而是最合適的。我不覺得自己屬於Chicano群體,我只是Chicano文化的愛好者。
SABUKARU:能簡單聊聊你們眼中CHICANO文化在中國的發展歷程嗎?
爽子:我覺得它沒有發展歷程,我甚至認為它就沒有發展。
像我們這種Chicano愛好者,全國可能掰著手指頭能數出來幾個星星點點,然後咱再借用Chicano的一些內涵結合自己的東西再做點事而已,它並沒有形成一定的文化現象。雖然說現在這個詞好像很多人都知道,那是因為有一些不懂裝懂的人為了賣自己的一些東西,比如說賣那些破衣服,反正就是一些投機者。他們似乎把這個詞帶到了老百姓的生活裏,但是你問老百姓Chicano到底是什麽?99%的人都是回答不出來的。
孫若桐:我所了解的其實Chicano文化在中國的發展現在也是剛剛起步,十幾年前那會兒國內基本上就沒有這個概念,就知道西海岸、匪幫什麽的。可能有的人見過一些相關的視頻片段、說唱的MV,但是他們都不知道這是個什麽東西。
最早很多人開始做的是Chicano風格的服飾,比如說去做一些代購,然後再國內的網絡平臺上炒高價去賣。接著慢慢又過渡到了手辦玩具,像他們本土的Homies小人,和Chicano藝術家出的一些周邊,等於後期又開始炒這些東西。這幫人用北京話來說就是二道販子。然後前幾年花體字紋身在中國火起來了,然後間接地把跟這個字體相關的Chicano文化也給帶火了一下。
SABUKARU:你們為CHICANO文化在中國的推廣做出過哪些努力?
爽子:我拍了一系列名為「Chicano Story」的影片,目的不是想讓更多的人接受這文化,而是要讓他們知道一些哪怕是很皮毛的知識。年輕人別糊塗著,每天都在把Chicano和西海岸掛在嘴邊的時候,最起碼要知道它的到底是什麽,別踐踏它。所以我在做這些事情就是想讓中國的年輕人了解Chicano文化裏真正能讓他們獲得力量的部分,能讓自己進步的一些東西。因為我熱愛它,我想讓所有人都尊重它。
孫若桐:我們團隊湊到一起之後做了一些紋身展會和Chicano文化展覽,目的是想讓喜歡Chicano的人能更了解這一文化,讓同好們能聚在一塊。然後我們一起去學習,一起去研究這個東西。我們在藝術創作上面在圈裏邊稍微能帶動一下文化的發展。因為當時沒有人會去研究這些東西,美國那邊畫他們就直接照搬,我們將Chicano和中國傳統元素結合起來創造更新的藝術作品,然後被更多的人廣泛地使用。
SABUKARU:你們覺得大眾該如何正確地看待CHICANO文化?
爽子:這些所謂的青年文化無論是在社會眼裏,還是在家長們的眼裏,老師們的眼裏、長輩們的眼裏,所謂的正常人的眼裏,這些文化都是不正常不好的,像洪水猛獸一樣,像流氓一樣,都是帶有這種偏見的。但是這個東西是有它正面影響的,是可以得到尊重和良好發展的,這才是我們真正熱愛文化的人想看見的。
孫若桐:任何文化任何種族它都有正面跟負面的地方,咱們國家很多喜歡Chicano的年輕人關註的是幫派、槍支和毒品這些負面的東西,但深入了解後你會發現這些只是整個文化小得不能再小的片段了。除了固有的淺顯的認知,你更要知道的是它背後的精神內核和其衍生的各種藝術形式。
咱們國家發展的快,新鮮事物來得快,去得也快。可能Chicano文化在中國還沒紮穩腳跟,然後立馬又有新的了,這些東西會慢慢被人遺忘,我就怕到最後又是這麽一個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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