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奔”入宫看中共的法内特权

   “大奔我不懂，故宫我也不熟悉，但一个红三代家属把大奔开进故宫我可一点也不意外。”一个持异见者可能会这么说。在很多人看来，中共的红色特权一直存在并且早已渗入这个国家的方方面面，开车去故宫溜一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确实，单论这件事可能稀疏平常，但它被众人知晓并引起广泛讨论却是种种意外造成的。

    第一个意外是审查人员低估了整件事的严重性。一般来说特权无非两种，一种是无视法律和规定，不受限制且免于处罚，也就是法外特权；另一种则是享有更好的权力和经济资源，利用这些资源合法地为自己服务，可以称作法内特权。不管是什么体制的现代国家都要尽量避免出现法外特权，因为这种特权是对以法律和暴力机关为基础的国家机器的直接伤害，放任不理便会动摇统治基础，换句话说一旦出现了法外特权并且被众人知晓就必须处理。中国的舆论环境也严格遵循这一原则，所有涉及权贵（包括红色家族和官员）的违法行为决不允许在网上公开讨论，除非当事人已经受到审判，这些“秘闻”才会成为政府决心构建法制社会的证据在规定的范围和程度内被传播。近几年确实有一些官员因为丑闻在网上意外发酵最终被处理，但鲜有市级和正厅级以上的官员仅仅因舆情落马，更常见的景象是丑闻曝光，被删除，禁止讨论，线下维稳，统治者内部进行权力斗争和博弈最终决定事态走向。很多人认为这种删帖完全取决于当事人所动员的能量，然而事实上整个中国官场都倾向于发生舆情先封锁消息等待内部处理的结果，究其原因是统治者固然希望舆论监督可以让下属收敛，但他们更害怕不可控的舆论威胁到自身造成骑虎难下的局面。

    显然在这一事件中审查人员并不认为开车进故宫是多么严重的法外特权，毕竟权贵子弟私闯前朝皇宫和当街杀人还是有区别的，需要审查的信息太多又要保证一定程度的言论自由，便没有在第一时间控制舆论，没想到由于这些年民族主义之风渐盛，大奔入宫引发的网民情绪和传播速度竟不逊于当街杀人，尤其是越爱国越为民族文化自豪的人越是痛心疾首怒不可遏。审查部门在措手不及之下一边主动承认错误安抚网民一边控制热度，同时发动舆论攻势希望将讨论控制在当事人行为不当和故宫失职的范围中。就在这时候第二个意外发生了，人们的兴趣转移到了当事人的红三代背景以及权贵的奢侈生活中。也就是说此时人们的注意力已经从法外特权转到了法内特权，而这恰恰属于当局需要维护的核心利益。

    如果说法外特权是所有“好皇帝”都想要禁止的，那么法内特权则是一切威权政府难以启齿又无法避免的命门。不仅是由于威权政府更容易滋生法内特权，更是因为法内特权对威权政府的影响要远大于民选政府。在理想状态中威权政府剥夺了民众一部分参与政治的权利，取而代之向大家许诺自己可以最大程度的代表人民，制定最合理的政策，维护最多人的权益。所以威权政府的官员形象必须更加无私忘我，甚至是神化的，这样民众才能相信自己让渡的利益没有被他们用来个人享乐。威权政府在宣扬领袖“血统”“基因”的同时也要展现他们的卓越能力和完美品德，如果让民众知道流淌着特殊“血统”“基因”的统治者和普通人差不多，同时还过着远胜于普通人的奢侈生活，那么人们的愤怒便不只是针对个别当权者的欺骗而是整个制度的欺骗，到那时“血统”“基因”将不再神圣，转而成为人们讨伐的目标。

    问题在于法内特权的影响几乎无处不在，官方无法像对待法外特权那样彻底从民众视野中抹除，只能尽量低调处理，一般不主动宣传那些身居要位的权贵们的家族身份，同时严禁讨论权贵家属的社会关系和财产情况。大部分人虽然知道特权的存在，却对特权的规模和影响没有明确的认识，正是这种微妙的状态让很多人包括审查人员都忽视了故宫事件背后真正的危险——权贵家族的存在与中共政权的合法性相违背。说到底当局之所以不顾形式主义的诟病依然处处坚持宏大叙事和伟光正的描述是因为威权政体的合法性只有一种家长模型可以解释：那就是由近乎全能且无私的领袖带领人们更好地建设国家。那种开国后代理应享有特权的丛林思维和人人有权参政问责的民主思维都是不被允许的，前者会导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后者则会导致“真普选”。当网友开始公开讨论权贵的家族身份和奢侈生活时，无论他们本身抱有怎样的意识形态，都会破坏官方精心维护的大众对于法内特权的冷漠态度，总有人以此为契机了解到身边的更多特权进而对官方叙事产生怀疑。这不得不说是审查部门的失误，也是高压维稳下的一次意外。

    大奔入宫的热度终会消失，留下的是潮水退去后大坝上的又一道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