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家者世界盃|港隊征戰首爾 爭前半排名 隊長:成世人最光輝係授旗呢日
文|集誌社記者
由社協幹事吳衛東組織的無家者足球隊,今年已是第 16 次出戰無家者世界盃。去年比賽於美國舉行,因簽證問題,全隊僅三名成員獲發證。領隊何凱婷凱說,雖然有齊主辦方提供的文件、工作、在港家屬等證明,但有部分的成員曾有逾期居留等紀錄,獲簽證的隊員較想像中少,最終她們決定全隊不參賽,打破每人一生只可參加一次無家者足球隊的規定,等到今年再戰。
13 歲沉淪毒海 人到中年成功戒毒
有危就有機,去年陳奕麟和黃安華作為後備隊員參與集訓,今年以「冧莊」形式「埋班」,若沒有正選球員退出,兩人必然無法入選,但直至正式公布今年的港隊隊員前,他們一直保持「超高」訓練出席率。兩人的堅持,阿凱和隊長李嘉成看在眼內,深感佩服,直言「你就算訓練完都可能去唔到,佢地訓練嘅心態係好堅定,機會係留畀有準備嘅人,佢地就係有準備嘅人。」
個人意志不是一朝煉成,37 歲的阿麟, 13歲時初嘗氯胺酮,當時並非天天亦會吸毒,只是礙於面子問題,朋友叫到,難以拒絕。為了吸毒,阿麟試過騙朋友錢,用盡所有的「人情牌」,身無分文。 他坦言,「開頭係你玩毒品,之後你只係畀佢玩,當你走唔出個圈子,係唔會清醒,要離開。」
為使阿麟遠離吸毒圈子,父母勸兒子以打工換假的方式到澳洲生活。惟留澳一年,在回港的飛機上,他滿腦子還是在想如何吸毒,當時儲了一萬元澳幣,回來給了些少父母作家用,一星期內便花光所有積蓄去吸毒。這樣的事情,反反覆覆發生了好幾回,每次阿麟回港,也難逃毒品的魔爪,即便在澳洲結了婚、生了一個女兒,也無法自拔地吸毒,最終離婚收場。離婚後,他患上抑鬱症,起初他父母不支持阿麟回來,怕他再度吸毒。但兒子情緒頂不住,父母只好答應讓他回來,回港後阿麟又再度於毒海浮浮沉沉。
直至,有一次他在街上遇到童年好友,想要上前打招呼,對方卻對他視若無睹,他問哥哥:「識咗將20年,招呼都唔打,嗌佢都唔應,使唔使咁啊?」阿麟的哥哥無奈地回應:「你自己睇吓自己啦,根本食到成個人都錯晒,搞緊咩啊?」這一問猶如當頭棒喝,使開始認真反思現況。
四年前他進入一所戒毒所,如今已成功戒毒三年,更成為了機構的朋輩輔導員。但吸毒 20年,不論身心他都付上了沉重代價。他膽管持續發炎,需做微創手術,開四個洞,割了一個膽;父母家住在天水圍,長時間吸食毒品,留下了尿頻的後遺症,至今仍然不敢坐經過屯門公路的巴士,因一旦塞車,後果難以想像;心靈上,毒品無疑蠶食了阿麟的精神健康,如今需定時食用精神分裂藥物,醫生說這有可能是以前吸毒的後遺症。
「自己受過恩惠,好想幫返人」
看似「跌到落谷底的人生」便沒有曙光了嗎?並不是。從小到大,阿麟便對足球充滿熱忱,雖在足球場上學壞,但他今天在球場上一點一滴地重拾自我,更在中國香港足球總會裏考到教授小朋友的「草根足球」教練牌照,望他日可在機構教授服務使用者足球,「自己受過恩惠,好想幫返人」。
吳衛東說,舉辦無家者足球隊多年,初時是想用足球改變生命,但後來卻發現,不知不覺間,足球隊變成了一種「家的感覺」,大家互相支援,聖誕新年隊員自發搞食飯,留意身旁隊友的狀況,「有人跌返落去,佢地就互相補位」。
這種陪伴的力量,在阿麟和阿華身上發揮具大作用。兩人在同一間戒毒所認識,都是朋輩輔導員,輪班工作制,沒有固定的工時,但同住一間宿舍。每當星期二、五有集訓時,兩人都會互相提醒,「今晚喎,今晚去練」。
出現不想練波的藉口時,又會互相監督,阿華說這是同行最好的支持。阿麟則說,他們中間有推動力,「磨練到做人嘅鬥志,放棄可能係好簡單,但要堅持落去,以前人生就係冇堅持嘅時候,做錯咗好多嘢。」
除了隊友間的牽絆,推動大家「行落去」,還有教練與球員之間的力量。去年是副教練,今年「升職」成主教練的黃柏祺,則為今年定下目標。場上,他希望 40 多隊伍中,港隊佔上半版的排名,即贏一半 。他形容,這是有挑戰性,但做得到的目標。
場外,他期望球員可透過足球對其生命、親朋好友有所影響,莫再走回頭路。他解釋,當出現「失波」、「落後」的情況時,隊員要思考自己調整心態、改變戰術,除了個人,也要與他人合作,領先的時候,就要思考怎樣保持,「有贏同輸, 無永遠嘅贏家或者輸家,贏嘅時候唔使太自滿、太高傲 ,輸嘅時候唔需要太低落,太傷心,贏就保持,輸就諗有咩做得唔好。」他說,「希望平日嘅訓練同比賽,可以令隊員感受上面所講嘅高高低低,記係心底,遇到順逆境時,用球場所學,去做選擇,做一個正確嘅選擇,唔好畀自己行差踏錯 。」
「戒毒之後係好需要一班同路人」
去年正選球員之一的張希培,遺憾無法獲美國簽證。起初領隊阿凱打電話問他,今年會否回來踢無家者世界盃時,他一度拒絕,覺得「算數啦,又踢到隻腳傷晒」,但一知悉祺 Sir 回歸擔當主教練時,他決定回來。阿培直言「祺 sir 好似朋友咁,如果係其他人嚟教嘅話,我就算啦。」他說,自己過去因吸毒導致反應力不如從前,集訓時,祺 Sir 因材施教,讓他可以跟上節奏。他說,「戒毒之後係好需要一班同路人,或者好嘅群體,冇一班咁嘅人,係好容易群返去之前個班圈子⋯⋯」
阿培 2018 年開始吸毒,起因是與前度分手後,識了一班吸毒的朋友「吹水」。他形容,從前的自己「偷呃拐騙」,失去自信,父子之間也失去信任,「去個廁所耐啲,佢都以為我去左吸毒」。 但自從去年父親參加授旗禮後,親子關係緩和,「大家食飯有傾有笑,知道我踢無家者足球隊又會鼓勵吓我,日常瑣事都會拎出嚟講。」
這一次比賽場上,他期望自己可以控制好情緒,「見到有球員畀人整低,唔好發脾氣」。
九月上旬,政府頒發區旗予球隊,肯定他們表代港隊出賽。這一天授旗禮,隊長嘉成眼泛淚光,紅著眼睛,「人生都冇做過咩好事,成世人最光輝嘅係授旗禮呢日,認證我哋係代表香港出賽,被承認呢個儀式我覺得係好光榮」。他默默說。去年嘉成是11名隊員中,三名得簽證的球員之一,上屆無緣出戰,今年則是去韓國比賽。小學三年級的女兒 Hazel 說,爸爸其實很想「衝出亞洲」,但途中嘉成從未有萌生過退場的念頭,即使膝蓋上下樓梯、比賽都會癮癮作痛,需定期物理治療,但未阻他出賽的決心,「除非球會唔畀我去,如果唔係我躝都躝過去,因為呢件事我係好想做,每個人好想做嘅事,係唔會諗後果,呢個 moment 嘅我係咁狀態。」
「任性」的爸爸想不顧後果向前衝,女兒 Hazel 在背後默默支持,不會因爸爸花較多時間在集訓上,少了時間陪伴自己而感傷心,相反她主動幫手為爸爸拍片,交體能功課。年紀輕輕的Hazel對爸爸說:「自己鍾意咩就去做,唔好聽人地講,踢足球會點點點,追求自己嘅夢想,唔使理人哋,做自己就得。」
女領隊率回頭浪子征戰首爾
「領隊就係要維繫住隊波,要盡量令佢地係一隊波」阿凱的眼睛發光,肯定地說。熱愛足球、作為香港街頭足球的籌委阿凱覺得,「一世人應該冇咩機會可以做領隊,仲要係一個女人,幾型喎!好啊去啊!」就這樣答應了帶隊。在阿凱眼中,賭、吸毒、濫藥的隊員和「身光頸靚」的人無分別,都是一個普通人,「一個人總有高有低,總有黑暗面,所謂著晒西裝嘅人都會好有經歷,但只係佢冇講你聽。但佢地(隊員)係選擇去面對,去搵方法改變自己,將自己嘅人生扭軚咁,扭返去一個正確嘅軌道,唔係嗰個都得 。」
談起女子鮮有機會做領隊,阿凱坦然不知道隊員怎樣想,也從未有主動開口提及,她擔心自己「做得唔夠好」。阿華說,阿凱在團隊中的角色十分重要,阿凱如同一條線「串連左我地一齊」,加上阿凱很細心,認為女性做領隊有優勢,「我哋一班男性嘅隊員,男人諗唔到嘅嘢,佢係會幫我哋諗晒」。
在日常相處中,阿華觀察到她是個很有智慧的人,「每一個句說話鋪排,佢都係顧及隊員、教練各方面嘅感受先表達出嚟,有做得唔好嘅地方,佢係用一個好舒服嘅方式講出嚟,佢轉數好快,好顧及隊員嘅情緒問題,少少拗撬,佢都可以幫我地緩和個氣氛。」他憶述,有一次比賽,自己被撞傷,當時領隊好冷靜,處理隊員和自己的情緒 ,當刻焦燥感被安撫,使隊員加倍冷靜面對之後比賽。他說,阿凱的存在,解釋了為何去年自己沒有入選,仍可以堅持下去。
這兩年來「你撐我、我撐你」,團隊中個每一人也靠各種「同行」的力量,將過去的事慢慢「修正」過來。周五(20日)至29日,他們一行人將到韓國首爾比賽,他們將跟來自世界各地 40 多隊無家者足球隊作賽,目標踏上排名榜上半部分。
集誌社檔案|「十大規條」 不能借錢、食煙 犯規要離隊
香港於 2005 年起參加無家者世界盃。社工吳衛東於報紙上得知有關比賽,後產生組織香港無家者足球隊的想法。舉辦頭數年,大多數球員,均是處於露宿街頭的狀態,年齡也較大。19年過去,現時舉辦無家者足球隊的《香港街頭足球有限公司》,與多個非牟利機構合作,因此參加者大多均是有固定住處、也較年輕。
吳衛東說,建立無家者足球隊的初衷,是想用足球改變生命,「想改變每一個人,曙光曙光永不放棄,係隊波輸幾多都好,盡快企返起身」。他說,以往每年八個隊員裏均有一個隊員,賽後走回舊路,成功率約有八成,其他地區或國家的隊伍平均六成多。
隨著越來越多合作機構推薦更多「無家者」入隊,吳衛東坦言,選拔過程中不容易,一生人只有一次參加無家者世界盃的機會,惟每屆只有八名成員,因此他們依靠面試去篩選,參加者需述說自己的經歷,判斷誰當中的變化最多,「每個用 45 分鐘去判斷係有啲不容易。」
機會得來不易,因此吳衛東設「十大規條」,包括不能借錢、不能吸毒、不能食煙等,一旦觸犯便要離隊。他期望,有朝一日,香港能成為主辦地區,在維園歡迎來自全世界的無家者足球隊。
但實現這個情景,要滿足兩個條件,一是要民政處「開綠燈」,二是舉辦如此盛大的活動,需至少花上 4000萬元,觀乎香港目前經濟狀況,吳衛東感慨難以實現。不過他深信,若香港可成主辦地區,將對本地邊緣人群,失意的人們有莫大的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