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父亲的一通电话
和父亲打电话,他说亲戚决定不要脸地接着吸血。聊到人在这环境里如何活着,不小心提到奶奶,她那么好,从未见过一个人向善之心如此强烈,结局呢?癌痛那么痛,痛了三年去世。没有忍住,哭了,但父亲已经很郁结烦闷,并因此而失眠、肠胃功能严重失调,不能再让他感到我很压抑,于是只能大张嘴,吐气却要很轻很轻,不能被察觉有异,或是牵拉嘴角与咬紧牙槽交替,耳机放大颌下关节紊乱发出的摩擦声。这些天一直压着我的,与自己的委屈其实关系并不那么大。只是看到这家庭结构,这人生,唉。安慰他,不要再想别人了,包括我弟,孩子既然生出来了,他自己就会长大(假话);我自己会找出路,不用担心(半真半假);劝他和亲戚撕破脸,别管他们死活(真话);这样的年代,无论发生什么,照顾自己的身心最重要(强烈的真话)。
每次发生了什么丑陋恶心悲哀的事,母亲都会叮嘱父亲,千万不能让我知道。父亲说,即使他们谁都不告诉,我也能察觉出来,没用的。况且这些事有什么说不得的,我有思考能力。我没有告诉他,母亲担心的不是我不会思考,她害怕的恰是我具备思考能力。父亲又说,母亲知道他朋友跳海自杀的消息时,叮嘱他千万不可以告诉我。但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在那位朋友自杀的同一天,我因为尝试跳地铁而被警察强行送进医院。那位朋友的自杀又有什么说不得的呢,母亲或许担心这件事会trigger到有自杀倾向的我吧。但自杀不是刮彩票,不会看到有人中了奖便跟着投注。她常说我是看了太多网上乱七八糟的信息和书,胡思乱想脑子才会坏掉。真是无语,那些书再怎么乱七八糟,又哪会比家庭,比生活更污浊。在这种环境里成长,哪有那么容易找到比现实更恶心的文艺作品。我们一直以来的生活难道不是比一个末流创作者写出的刻奇小说更毛骨悚然,更无可奈何吗?
父亲又提,说他大年初一与那位自杀的朋友去寺庙烧香。他像往常一样,点燃三炷香,举过头顶,拜了三拜,将香插进观音嬷座前的香炉里。当他起身欲走时,三炷香突然其其倒下,点燃香炉底部的死灰。一个多月后,朋友就离开了。最近发生好多事,想到年初一的香,他心里发怵。打电话问道士,道士说这象征命硬,好兆头,能助他顺利渡过难关,有惊无险。唉,唉,希望吧,希望吧,毕竟道士也没料到在外人看来一生顺遂的朋友会突然自杀。不知该说什么,于是只好不断重复,这样的年代人也是无可奈何啊,这样的年代人也是无可奈何啊,照顾好自己的身心最重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心最重要,孩子生下来他自己会长大,孩子生下来他自己会长大。
希望他晚上能睡好,希望他明早起来肠胃不紊乱。就这样吧。
(喜欢在跑步的时候想事情,想了些什么,跑完全忘了。不过这些思考的影子,或许积压在潜意识里吧,在写作时化为飘忽或坚实的意象,轻拂或重重砸在文字里。今天跑步时听的播客,又是Yiyun Li的采访。每因预感重击即将到来而涣散崩裂,都会听Yiyun Li或Hannah Arendt。以往,我或许会拉上窗帘不分昼夜地颓废下去,但如今能够被浪费的机会不多了,于是感恩她们在精神上的托举。人要与哪个时代的哪位个体产生复杂的精神连结,是不由己的,无论那位个体有着怎样的经历,是善是恶。
看到家人,觉得自己没有犯下那么严重的错误,准确点说,是还未犯下那么严重的错误,不过是因为还没有活到能犯严重错误的时刻。隐隐感到害怕,担忧提前得见人们犯错境况的一角,是为了预支未来对己身的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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