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侣(长篇小说《边界》三部曲Ⅲ):第三章

猫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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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题报告会结束后,东南北在校园转了几圈,早早去食堂吃完饭信步逛到了南京艺术学院。站在布告栏前,一张“《材料》——实验艺术展”的海报引起了东南北的注意,当看到海报下方的指导教师“唐霜”时,他皱了下眉头,快步向展厅走去。

东南北躲闪着画展观众,顺着展线慢慢走过去,不时搜索着人群,最后在一件折纸作品面前停下了脚步。一个齐肩短发的女人正在和旁边的人讲话、不时用手指捋着发梢。东南北悄悄站在后面看着作品听着女人继续讲:“她这件作品创意很好,从儿时个人生活经验中抽离出具有情感寄托的典型符号放大,但同时又把宏观概念具象表现后缩小装在了里面,以表达一个儿童甚至成人对世界的认知。她使用了镀锌板,材料的刚性更适合造型,表面处理得很有纸张的质感。”

女人说着向后退了一步,刚好撞到了东南北,随口说:“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东南北说着向旁边闪了两步,看着女人的侧影。

东南北一直跟在后面听着女人对其他作品的点评,她身边不时换着人。又离开一件作品后,她突然转过身来看着东南北。

“霜姐。”东南北笑着说。

“你是……”女人蹙着眉头说。

“你还记得东南映红吗?”东南北说,“我是她弟弟,熊猫。”说完缩起脖子眯起眼睛鼓起两腮,女人捂着嘴大笑起来。

“还真形象!怎么瘦成这样?”唐霜说。

“岁月不饶人啊。”东南北说,“霜姐还是那么美,连发型都没变。”

走出展厅时东南北问唐霜:“霜姐一直在南艺当老师?”

“也是学生。”唐霜说,“油画博士在读,明年毕业。”

“油画博士?”东南北惊奇地看着唐霜说,“油画专业还有博士?是研究油画历史、材料还是技法?”

“都有吧,我也觉得奇怪。不过有博士就读呗,我想换个工作,博士头衔好找些。”唐霜说,“你怎么在南京?不会是我们学校学生吧?”

“我在苏大读硕士研究生,也是明年毕业,今天刚开完题。”东南北说。

“你家在哪里?怎么到南京来读研?”张唐霜说。

“我家在深圳,原本我想在上海读研,顺便把家迁到上海。”东南北说,“结果第一志愿学校没录取,被调剂过来的。”

“不够分数线?”唐霜说。

“够,还超出一些呢,后来知道可能被潜规则了吧。”东南北说,“面试的时候三个面试官几乎啥也没问,他们埋头研究完资料才发现我还站着,然后其中一个人让我坐下,问‘你是山东人?’,我说‘是’,然后他就没话了。另外一个人问我‘你本科是英语专业?’,我说‘是’,然后他用英语问我在深圳工作了几年,我说八年半,他纠正我八年半应该是‘eight and a half years’。我说的是‘eight years’然后顿了一下说“and a half”,因为我在回忆到底是几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你怎么知道被‘潜’了呢?”唐霜说。

“我专门过来上考前培训班,听说有一个班叫‘奇迹包过班’,只要分数过线保证能录,但是那个班的学费要八千元。”东南北说,“我当时不明白怎么可能‘包过’?还以为是骗局,而且我想商学院求都求不到我这种有工作资历的学生,谁知不是那么回事。”

“正常。”唐霜笑着说。

“不过我相信是东南映红暗中安排的,让我偶遇你。”东南北说,“我的教育都是她操心的。”

“应该是你姐姐安排你来帮我完成博士论文的,我已经延后一年了。”唐霜说,“很多参考资料都是英文的,但我的英语实在是太烂了。”

“这事儿我愿意干,而且肯定擅长。”东南北说。

两个人在校园漫步着,唐霜问起姐姐的近况,说起对哥哥们的印象。

东南北家的窗子正对着学校正门,但是大院的门在东面,进院后还得绕几户人家,哥哥和姐姐就习惯爬窗子进屋,唐霜也经常爬。

“有一天我值日完急着去找你姐姐玩,背着书包就爬进了你家窗子,刚落地才发现炕上、椅子上坐满了半大小伙子,满屋子烟,其中有你哥和你堂哥,好像他们刚刚在唱‘黄歌’,要不就是在看‘黄书’,反正他们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除了尴尬。”唐霜说,“他们都愣愣地看着我没说话,我窘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好,因为要从门走就得穿过他们,还从窗子爬出去呢,就得屁股对着他们。”

东南北笑着说:“后来呢?”

“我问你哥‘映红’呢?”唐霜说,“你哥说给你妈送饭去了,然后你堂哥让几个人站起来给我让条道,我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平生最艰难的一段路,感觉他们的目光像针一样扎满我全身。”

“你是我姐同学中最漂亮、气质最好的,我估计肯定有人流口水了。”东南北说,“我那时才上小学都知道你漂亮,现在还是,而且艺术家的气质更浓郁了。”

“熊猫嘴巴可真甜。”唐霜说。

“第一次见到你是在我家厨房,我放学回来,姐姐正在手忙脚乱地下厨,你站在旁边不知所措。”东南北说,“你那时的发型和现在一样,还要短一些,眼睛很大,眼神忧郁,鼻尖有点翘,嘟着嘴唇,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我记得的,那是我第一次在同学家吃饭,也是第一次参与做饭。”唐霜说,“炒花生米、土豆茄子加酱油,没有肉,还有两个咸鸭蛋。吃饭的时候你一直偷眼看我,你说茄子没有妈妈做得好吃,你姐白了你一眼说‘爱吃不吃’。”

两个人边走边聊回到唐霜的宿舍,推开门迎面就是一个粗重的油画架,架前的凳子上搭了一套马鞍,墙上挂了几幅画,多数画框都堆在墙边,墙角有张单人床。

“你一个人住?”东南北说。

唐霜“嗯”了一声,把椅背上搭的衣服放在床尾。

“这个马鞍很特别。”东南北说。

“我从内蒙带回来的,坐在上面画画很舒服,你试试。”唐霜说。

东南北坐在马鞍上不住赞叹。

“你带实验艺术班,但是你自己还喜欢画传统写实的?”东南北看着架上的画说。

“苦恼呢。我的心已经开始实验了,但是我的手有记忆,一下笔就是这样。”唐霜抽出一幅画说,“我想弱化造型和色调,着重表达感觉和概念。”

“粗看像契里柯,但是你更平面化,他使用了很夸张的透视关系。”东南北说。

“你懂画?”唐霜说着又抽出一张画对着东南北,“什么感觉?”

“你很喜欢超现实风格?这张是在挑战玛格丽特?”东南北说,“我觉得挺好的,因为你把超现实的世界画出了自己的逻辑,水悬浮在空中被绳索捆住。”

“太对了!”唐霜说,“我就是想重塑一个逻辑空间,突破重力的,但还是表达人的情感,幻想中的理想世界。”

“完全可以啊。”东南北说。

“你怎么会懂画?”唐霜边说边把画放回原处。

“看书呗。”东南北说着指了一下挂在门侧墙壁上的两幅画,“怎么想的?”

“我想给那些灰暗的记忆赋予童话般的色彩。”唐霜说,“我小时候跟爸爸下放到农场,第一次见到拖拉机觉得它很恐怖,而且脏,还冒出一股呛人的味道。所以我想用一种完全清新、靓丽的颜色再现它。这是一个系列,画完我觉得自己挺有力量的,希望拥有一颗柴油发动机的心脏。”

“嗯,我们不能总是活在过去的阴影里,我很喜欢这两件作品。”东南北坐在马鞍上摇了了两下说,“几个系列加起来你总共有多少件成熟的作品?能撑起一场展览不?寒假前还能赶出来多少?”

“怎么?”唐霜狐疑地看着东南北说,“上哪办展览?”

“深圳的月亮美术馆够格不?”东南北说。

“深圳?‘美术史的可能’?于成立参加展览的那个美术馆?对,是叫月亮美术馆。”唐霜说,“怎么那么巧?”

“对啊!你肯定认识于成立。我在南京工作时经常见他,还买了他很多画。”东南北说,“我这次过来读研后一直没找他,叫他出来一起喝酒。”说着掏出了电话。

“熊猫!”唐霜摆了一下手说,“他是我前夫。我俩是附中同学、本科同学、硕士同学。”

“你也是鲁美毕业的?”东南北说,“那你俩相当于青梅竹马了,但是……为什么呢?”

唐霜耸了下肩膀说:“是我不好吧,太理想主义,变态完美主义。”

“还有同性浪漫主义。”东南北说:“我偷看过你写给姐姐的信,好浪漫,好像你俩在恋爱。你的字很男性化,很大、很舒展,内容像散文,一句一行的,每页都有插图,用那种弯尖的钢笔画的。”

“离开雪城后我特别想你姐姐。”唐霜说,“我是随爸爸援建雪城的机械厂第一次到东北,但是机械厂宿舍离雪城中学太远了,我每天放学后就在你家等爸爸来接。你姐姐对我可好了,你哥也对我挺好的,有一次放学特别早,我想自己先回家,后来是你哥和堂哥等一伙人骑着自行车驮着我送回家的,路上还差点和江东一帮人打起来。”

“很有画面感,怎么我想到了《1968年X月X日雪》?”东南北笑着说。

“你还真知道不少作品。”唐霜笑了下说,“我离开雪城后就读艺术附中了,又是一所陌生学校,所以特别想念你姐姐,就经常给她写信。那时用纸很快,爸爸总是很好奇,以为我都是画画用了。”

“是!信纸是那种哑光、很厚、手感很好的白纸,像现在的素描纸。那时我们都用新闻纸,再不就是那种薄纸,铅笔尖一点就能戳个洞。”东南北比划着说,“有一天放学刚回来就在大院门口碰到邮递员问姐姐是谁,我就代收了。姐姐还没放学,我就趴在窗台上看着学校大门等姐姐放学,边等边反复看着信。后来发现信封底部的浆糊裂开了,我一点点撕,后来用铅笔刀小心划开,发现里面是那么白的信纸,还特地去洗干净手再看,看完后又用米粒粘上了。”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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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哥走了太远,忘了从哪出发,也不确定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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