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指

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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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很久以前的、被我视为锚点的故事。或许一切在此之前就已经开始,但踪迹已不见,也不知从那时到现在有没有一些好的改变。

【六指的人】

——弟弟。她叫道。

我知道桫椤从出门开始就跟在我身后。她只有在很担心我的时候才会这么做——而她的预感总是对的。

——弟弟。

我没有理她,兀自立在荒芜了的沙滩上,海潮亲吻着我的脚踝。

这是母亲在吻我。20年前她的骨灰就是这样被大海带走的。是我的出生杀死了她。她已经死去很久了,而她的儿子我还在阴影中卑贱地活着。

日落,海面血红。

——弟弟,你……恨透了我吧。涛声中我隐隐听到桫椤的呢喃。

——不要自作多情……姐姐,我不恨你。我面朝大海却没有春暖花开。风从血红的海面上来,腥气零落。

她轻笑一声,似乎识破了我的谎言。——我的死期早就该到了。杀了我,你的病也就能好了。

我没有应她,而是一步一步地向大海中心走去。她依旧跟在我后面。水渐深,没至腰际的时候我停了下来。

——动手吧。桫椤的声音就要被海水腐蚀掉了。波涛汹涌,我困难地转过身来,从衣服的最里面一层摸出那把早就用防水布仔细包好的匕首,慢条斯理地拿出来。昏暗中匕首泛着寒冷的光,如这海水一样冷。

她微笑着,不发出一声呻吟。我尽可能平静地看着这个在虚无的精神中陪伴了我20年的人,此刻她的血液正在血色的海中恣肆地开着花。至死,她都依然这样是不多一言,如植物般安静。

——我爱你,弟弟。

日暮,夜色浓重。

我满手是血,头脑一片空白。我杀死了我的六指,我的未出世的、寄生在那六指上的同胞姐姐……我体内的另一个人。

——对不起了,姐姐。这具躯体只能由我们中的一个人占领。你一定会宽恕我的罪过的,对吧!你总是会宽恕我你总会的……

——对,我说谎了,我确实是恨你的。

——可是姐姐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也就有多爱你啊。

海水卷走了桫椤的最后一丝血迹,还有她的最后一丝魂魄。真是无比干净呢。

我抑制不住地发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水太冷。


【医生】

——74床的这个病人真是不省心啊。

——是那个六指儿的人格分裂症患者吧?

——现在是五根指头了。说着,我用镊子夹拾起那根断指,还带着未干的血迹,真是令人毛骨悚然。我皱眉,将指头转过来,就在那一瞬我好像在指肚上看到一张女人的脸,不禁大吃一惊。手一抖,它又掉在地上。我缩回手,不敢再去碰那东西。那张植物一样安静的脸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怎么了?同来的实习医生顾君问道。

——没,没什么。我强忍恐惧再次拈起断指,飞速装进塑料袋中。

顾君清理着血迹,不解——他剁指头干嘛?

——谁知道呢?大概又是狂躁症状吧。我草草敷衍着,一心只想尽快离开这个令人不快的地方。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里更像是命案现场,而不仅仅是谁在这儿砍了一根手指。我甚至能感觉到那死者的灵魂并未远去,还在某个角落里,无声地注视着我们——

我脊背发凉,快步走出病房。

月高,夜深人定。

走廊里静得如同真空。断指在袋中沉睡。窗外,那棵珍贵的桫椤树正在浓重的夜里“沙沙”地呼吸着。

【尾声】

拂晓,晨星昏暗。

痛苦不减,他想这大概是在赎罪。

灵魂上的自由,对身体的掌控,这一切难道不都是他一直所追求的吗?可为什么如今只有孤独在身旁错落有致?

原来孤独也是一种病。

他明白,自己是不可能痊愈,也不可能离开这个房间了。但他却不能选择死亡。

日出,金阳流溢。

噩梦是水中泡影,终散。

而他,将背负着另一个人的生命继续苟活。

原稿定于2016年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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