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之家

幸福来到我身边的那一天，煎锅的涂层裂开了一道口子。我对它摆摆手，示意它把过道的路腾开。幸福提了一口气闪到旁边，看着我把煎锅扔到垃圾桶里。它问为什么要扔，我说吃坏锅做的菜会让人脑子坏掉，脑子坏掉我就看不到它了。幸福哦了一声，又开始摆弄灶台边的抹布，一时间屋里又变得像以前一样安静。

我把被子卷起来，让它坐到床上等我下班回家。“不要到床下，会有虫子。”它说好，一副假模假式的乖巧。果然晚上等我回来的时候地板上已经被它弄得一片狼藉。幸福坐在地板上仰着头看我，“我要吃煎蛋。”

“今天没空去买锅。”

“明天我要吃煎蛋。”

“明天也没空。”

想了一下我又说，“给你吃芹菜吧，我自己水培的，很新鲜。”我的芹菜种在窗台上，但拉开窗帘才发现芹菜全烂了，看上去又是鸟吃的。不知道是什么鸟喜欢飞到28楼的窗台上吃芹菜。我转身看向幸福，幸福不再看我。

后半夜，幸福卧在床头睡着了，我才偷偷捏了一下它的“手”。一种古怪的触感在我体内和它身上巡回，既像摸小动物，又像摸我自己。它好像在发梦，闭着眼突然又开口问我，这里的星星是竖着长的吗？那一刻我几乎以为它被我碰醒了，下意识背过手反问它，“什么竖着横着？”幸福喃喃低语：“就像长在树干上。”

我说这里没有树也没有星星，因为这儿没有天空也没有地面。

幸福哦了一声，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就像它来到我身边也从未改变什么一样。我还是用微薄的薪资养活自己、芹菜和那间一居室小房子，现在还要养活幸福。不同的是有一天回家时，幸福告诉我它终于看到了偷吃芹菜的鸟。“灰色的，很大，翅膀拍打起来很吵。”可是幸福不认识那是什么鸟，幸福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煎蛋，以及破坏卫生。

我买了一个会尖叫的警报器，让幸福下次看到鸟就按警报把鸟吓走。但那些鸟什么也不怕。后来幸福向我诉苦，鸟听见警报就发出可怖的嘶吼声，反而把它吓得半死。为了安抚它，我允许它看了一整晚的《情歌王大赛》，幸福从1989年看到2008年还是意犹未尽，问我后面的呢？我说2008年以后没有人听情歌了，不再有爱情这种东西了，就像你也不再有爱情的含义。幸福什么都不懂只会“哦哦”，它惦记的只有煎蛋，可我能喂它的只有芹菜。

后来月底的时候终于有了工资，我觉得是时候去买一口新的煎锅了。下班后我到电器城挑了一口价格三位数的新锅，买了一盒六只装的鸡蛋。当我走在回家的天桥上，新锅的锅柄在昏黄的路灯下也亮晶晶的。我想幸福一定会觉得幸福。但幸福就在这天死掉了。我一推开门就闻到一股死了的味道，就像很久以前幸福不在我身边时一样。它的身体有点缩水了，灰扑扑的，趴在枕头边上。幸福的死用尽了这个房间里所有的热量，死在这座热带城市一间冰冷的房子里。窗户大开着，雨水和烂掉的芹菜一起栽了进来。我听见新锅“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裂开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