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书(五):遥远的路
第五天( 6 月 7 日)
那天,你離開了家,是怎樣的感受?
人一直都在流動,你有離開過你的家,到別處生活嗎?有什麼難以忘懷的時刻,比如說第一次離家那天的場景。跟我們說說當中發生的故事吧。如果你沒有到他鄉長居的經驗,那有到過異地嗎。離開家後,是怎樣的感受?
从大概六岁开始,离开,去最远的地方就成为了梦想。
这个梦想一直到十八岁我考上大学、去香港成了真。再到现在,我所在家里人永远都无法找到我的异国。是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
我旅居在各地过,作为异乡人。突然想起顾城的诗,“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
可能也是这样的,建立一个人的生活。我可以很好地adapt进不同的文化背景了,也在本地建立起自己的支持网络。可是离开意味着什么呢?怎么会对我来说这么重要,不断迁徙、走过最遥远的路,像没有脚的鸟。
我想离开带给我最重要的变化,或许有两件。
第一件事是,明确了发生的一切都只取决于我如何perceive。很多个孤立无援的时刻,一个人面对生活的烂摊子,或者工作和家里的麻烦一起席卷上来,疲惫而不知所措里一个人在地铁站哭到眼泪模糊。我淋过大雨、受过烫伤、遭受歧视和冷遇、所有一切。可是:
大雨里,我会和自己说,多有趣呀,冒着雨搬东西回家,多厉害呀;
烫伤时,我和自己说,多有趣呀,伤口淋水就会慢慢减少灼烧的痛感,还可以慢慢见证烫伤的痊愈,多厉害呀;
遭受歧视和冷遇,我和自己说,没关系,我足够强大、足够稳定,能包容一整个世界的bias。
我在这些时刻里清楚知道自己是没有任何一个“大人”可以依赖的,没有一个怀抱可以回返,所以我锻炼了很好地能够安抚自己的能力。
我必须全然爱我,全然体恤和支持我,才不至于在流浪里坍塌。我有时觉得自己好像病了,一遍遍对着镜子哭着安慰自己,两只手环抱住肩膀,或者只是莫名其妙和自己碎碎念,说一些奇怪的话。
我神经质,工作伙伴都看不出来,即便工作是我那么重要的生命角色,工作里我稳定、独立、靠谱、坚韧。可是我知道我热烈天真,我不适合这个冷酷的绩效之上的环境,只是,即便我不适合,我仍然能做的好。
所以那些神经质就以这样一种方式在我独处的时候源源不断地泄漏出来,像经血不受控制流出我的子宫。那是我的一部分,我通过这种神经兮兮作为对内心小孩亏欠的弥补,安抚自己假扮大人生活。
第二件事是,我有了对生活的掌控感。你知道那有多美妙吗?我曾经每次和朋友出去玩,都不知道姐姐给我用的卡里有没有钱,我没有钱的时候,心里都是瑟缩和恐惧。可是现在开始自己赚钱了,开始能全然支持生活了,开始负担自己的旅行、房租、爱好、妄想。我足够带自己去看随意一个大的世界。
我终于开始夺回对自己一切的掌控感,开始犹豫、放弃、放过自己,开始“生活”而不是在对死亡的期待中生活。也稍稍开始理解了一些那些渴望永生的人,理解一些他们对生命的眷恋,即便我仍然厌恶永生。
除了仍然不能爱之外,我真的觉得自己什么都有了。如果我可以有一只小狗,我连爱也有了。
离开这件事总体来说,对我有太多疼痛的记忆。我剪断自己和熟悉的一切的脐带,上路去遥远的地方,逃到一个足够消失的地点,家里人没有签证,根本不可能找到我。这脱离意味着一种拯救,拯救我于不断下沉的无力的命运,我是永恒的,带领自己上升。我一日比一日像金黄的麦穗一样灿烂,这是离开的行为赋予我的命运。
离开的东西太多,此刻已经没有什么留下。我将不断离开,如宿命一样迁徙,是瀑布从不回头,我只会奔腾,然后消失,在世界尽头倾泻而下,坠入无垠的宇宙——那将是我下一段流浪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