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六)

那年，我們看著祖母狀況好好壞壞，雖然精神狀況不錯，但身體容易疲憊，需要睡眠休憩時間變多了。但祖母依然在每個來訪親友面前露出笑容，真的不支睡去，其他親友也乾脆在一旁持續聊天，只是聲量會放低些。

沒想到這年我也患了重病，險些丟掉一條小命。住院十餘天後，出院返回嘉義老家，這件事著實讓祖母擔心了好一陣。回家後，祖母還起身住著四腳拐杖緊張的看著我：「身體還好嗎? 怎麼瘦這麼多…」確實，半個月掉了七八公斤，整體是清瘦許多，加上全身黃疸退的慢，面色蠟黃看起來更是神情悽慘，祖母眼神裡盡是心疼。

我走到祖母房間，見到床便躺下，確實精神不濟，祖母先是坐在床邊，後來大概體力不濟，也一起躺上床來，我們祖孫終於有機會同床入眠，就這樣睡著直到母親喊著，「起來吃晚餐啦!」補眠後，能吃上一頓母親的家常味，當然精神都來了，胃口大開敞開來吃，祖母在一旁扒了一小口飯，眼神裡的擔憂總算減少大半。

在家養病期間，我們兩個病患真的過足飯來張口的生活，加上飯後水果，我總要祖母多吃一些，祖母也要我多吃一些，然後我就說：「不然你吃一口，我吃一口囉?」祖母笑笑的，就多咬了口水果。

有天我們祖孫又一同躺在床上聊天，聊到母親多年前車禍住院那段時間，祖母來家裡看顧我們，曾經做了一道醬油雞，「那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雞肉喔。」然後扯著祖母衣角，撒嬌的說：「不然祖母你再做一次給我吃，這次我在旁邊看你做然後學起來。」病倦的祖母，一聽到病孫想吃，馬上就來精神了，「好，叫你媽明天買隻雞，我做給你吃。」

在我們家並沒把祖母當成臨終病人，而是一個比較需要休息的老人家，偶而也會要她動一動，當然是讓她覺得我們相當需要她來做這些事，儘量與祖母過著正常生活，這樣也會減少面對死亡的無力與焦慮，老人家也會因此感覺有元氣些。當然這是我們家的相處方式，因為祖母保持著開明心態，我們才能這麼肆意的和祖母「沒大沒小」相處。那回的醬油雞，滋味特別美好，畢竟是祖母在我人生裡的最後一回心意。

那麼我到底學會這道菜沒，當然學到了，偶而很想祖母時，還有「祖母的滋味」相伴，感覺老人家一直給我的心靈撫慰。在家養病期間，我們祖孫常常躺一張床，就算沒說話，只是看著祖母想看的電視節目，我還是會握著祖母已然枯瘦的手，有一回她突然轉過頭來，對我說：「你一定要好起來，還年輕，還有好多事要體會…」雖然當時的我很想哭，畢竟那是我人生最感到低谷的時候，無論是剛度過的憂鬱或者這場大病，我曾經是那麼希望就這樣離開，但此刻才更清楚感受到，如果我真的先走了，祖母該會如何難過，幸好我還有一絲理智讓自己活下來。